現代社會.心之聾盲
- 作者: 豁思
- 日期: 2021-02-07
人是群體動物,總帶有那麼一點羊性,喜歡跟隨大眾,愛好平凡。或有些人會打着獨特的旗幟,主張自己乃獨一無二,提倡展現人的真實個性,可這些所謂「特別」,都有社會認可的既定「範圍」,或曰法律、或曰道德,在千年以來文化中建立,被人所默認且遵守。一旦事物超越大眾接受的範圍,人們便會群起攻之,務求將之消滅殆盡。正因加西莫多與象人的怪異顯露於外,如此獨特,人們才歧視至此。面對未知或不熟悉的事物,人總想先確保自身安全,於是恐懼,進而排擠、驅除異型人。近年,社會日漸開放與進步,小眾的權益終開始受重視,世界各處可見改善工程,以助肢體殘疾人士融入社會;鼓勵傷健人士一同工作,爭取平等機會。社會似乎日益進步。
然則,莊子於〈逍遥遊〉中有句話說得甚好:「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事實上,不只人體有聾盲,人的心也有聾盲。古代如是,現代亦如是。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今天主要推介的書,這本沉重的書,寫的是一個年輕的女生,被信任的補習名師誘姦的故事。張亦絢為此書撰寫書評〈羅莉塔,不羅莉塔:21世紀的少女遇險記〉,當中簡要說明了書中內容:
「已婚補教名師李國華五十歲了,誘姦十三歲的房思琪之前,狩獵學生的經驗已很老道。在初次性侵五年後,與思琪情同雙胞的劉怡婷,接到警局通知,去帶回神智不清,被判定瘋了的思琪。透過思琪的日記,怡婷得知思琪五年中的所見所思。五年初始,嫁入錢家的伊紋,是少女的忘年交,但在李國華的用計下,將其『文學褓姆』的位置,讓出給李國華。二十餘歲的她,是丈夫家暴的沉默受害者,如此懦弱的女前輩,形成少女弔詭的守護者。在思琪與伊紋之間,存在某種『不幸的平等』。儘管伊紋的關懷,是思琪的一線希望,但在李國華對思琪的暴力加劇之後,終究未成救援。伊紋鼓勵怡婷不忘房思琪之痛──儘管不知內情的眾人,尊敬李國華如故,並將房思琪瘋掉一事,歸咎於伊紋讓她們『讀太多文學』。」
閱讀《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並不是什麼舒服、美好的經歷,因為我們能深深看到人心聾盲的可怕。被誘姦的房思琪,是美麗且聰穎的孩子,但她無力反抗老師,亦難以公開自己承受的痛苦,結果演變成如已婚老師的「情人」般存在。知己怡婷隱約知道二人關係,卻因不明就裡,只忍不住流露對思琪成為第三者的反感;作為前輩的伊紋,也自身難保,根本不知思琪身處於狂風暴雨之中。最終,如蓓蕾般的少女,還未盛開已經凋零。扼殺嬌花的,不只是禽獸老師,還有好友質疑的目光、援助的缺失、道德觀念帶來的枷鎖⋯⋯
作者林奕含曾在書中寫道:「改編自真人真事」。在新書發佈會上,她明言:「『改編自真人真事』這七個字的意思是說……我要給讀者的是一個預期心理……當你在讀書的時候遇到不舒服或者是痛苦的段落的時候,我希望你能知道這個痛苦它是真實的……我希望你不要放下它,我希望你不要闔上書,然後覺得說『啊,幸好這是一本小說,幸好它只是一個故事!』……希望你可以像作者我一樣同情共感,希望你可以與思琪同情共感,我希望你可以站在她的鞋子裡。」為何她要為讀者帶來這樣的閱讀經驗和感受?
文學作品其中一個功用,就是反映現實。《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揭示了社會的陰暗面,亦是作者對自身的審視:「雖然聽起來有點浮誇,但寫出這個故事跟精神病,都是我一生最在意的事。我因為精神病常常會發作,不一定能去上學,很長一段時間都很自卑。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寫文章,寫作也不一定能帶給我成就感。……但是我內心,包括這件事情的本質,包括我很多年針對它的思考——一個人不再長大,一個人被自己的人生留在原地,一個人是自己的贗品,種種,都是我深信不疑的。我自己關在屋子裡讀書養出來的美學觀,都顯示在這本書裡了。」(參見「博客來OKAPI閱讀生活誌」網站)
可惜的是,寫作《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並沒有為林奕含帶來救贖。在書籍出版三月後,患有抑鬱症的林奕含自殺,結束了短暫人生。林奕含逝世後,她被誘姦的經歷公諸於世,《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成為她的唯一遺作,一度斷市,掀起社會討論。閱讀此書,除了為房思琪的經歷而難過,也會為林奕含而傷心。到底這世界有多少看上去正常得可以,卻內心畸型可怕如李國華的人?我們身旁又有多少像房思琪一樣,正經歷精神痛苦的人?當爭取同性婚姻合法化、對抗種族歧視的示威遊行比比皆是之時,我們何時才能爭取去除精神病的污名?我們何時才學會真正關心他人精神、情感的需要?
以上問題,絕非筆者一人能解答,只能靠大眾一起努力。在結束本文之前,多推介一本篇幅較短的書:《瘋人院臥底十日紀——傳奇女記者的精神病院紀實報導》。美國《世界報》女記者奈莉.布萊於1887年佯裝精神病患者,潛入瘋人院作實地考察。本來她以為自己要裝成精神病患,並不容易。在不算十分嚴謹的檢查後,她竟順利進入布萊克威爾島上的一家女性精神病收容機構。然而,進入瘋人院後,作者才發現這所瘋人院的可怕之處:病人並沒有權益可言,護士粗暴、食物惡劣發霉、環境冰冷......因為患有精神病,病患所說所言都被漠視。更可怕的,是作者發現:「打從我住進療養院那一刻起,就沒打算繼續佯裝精神失常。奇怪的是,我的言行舉止越是尋常,所有專家就認定我的精神越是有異。」進入瘋人院的女性,不管有沒有精神病,都難以從所謂正常人(醫生、護士、職員)手中逃離,因為那些正常人,都認為他們有病。因為認為你有病,所以你應該不正常;因為你正常,所以就不符合不正常的定義,這也是一種病了。到底既定的看法,殘害了多少的人?這本寫於一百年前的書,不也正好揭示人心可以有多可怕嗎?雖然今天精神病患者的權益提升了,但我們的觀念和對精神病人的關注,是否也真的進步了?
但願我們,都能多關心身旁的人,避免社會上有更多的房思琪出現;都能正視所有人在精神方面的需要,並接納精神病患者,拯救如林奕含般痛苦的人。
書目:
-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作者:林奕含
出版:游擊文化,2017
ISBN:9787559614636 - 《瘋人院臥底十日紀——傳奇女記者的精神病院紀實報導》
作者:奈莉.布萊(Nellie Bly)
譯者:黃意雯
出版:八旗文化,2018
ISBN:978986959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