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木的文章裡說「在正確的時間遇上對的人」，那真是人生美事。然而頑皮的命運之神總愛作弄人，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俗世中的愛情，要不在錯誤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就是錯的時間遇上錯的人。

前者教人無奈唏噓，有人力求撥亂反正，為了跟心愛的人一起，冒險搭上「時光機」，就像台劇《想見你》的黃雨萱與李子維跟走錯時間線的人相愛，最後戀情不得善終。全劇就是看兩人兜兜轉轉老是想回去改寫歷史，最後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播弄。其實聰明的編劇早有伏筆，嘴饞的迷途小雨萱跟落單的子維大哥哥才是錯有錯着的一對。至於後者，就是兩個性格不合的人，各自生命的平行線無故相交，最後落得悲劇收場，無情無愛，只有怨懟，就像中國民間傳說《白蛇傳》中的許仙與白娘娘，西湖斷橋借傘其實是悲劇的開始。

成長於戀愛自由的時代，婚姻跟戀愛可各走各路，自由選擇是煩惱的源頭，婚禮更是結婚的最大考驗。電影《金都》中的阿芳，要不是年輕時「結錯婚」，要不是現任男友「逼婚」，她也不會反省自己有沒有挑錯。電影電視也好，小說漫畫也好，都是一面映照現實的魔鏡，觀眾讀者看清自身同時，也被魔鏡的甜言蜜語迷惑。愛情故事最教人着迷的地方各走兩極，要嘛結局美滿，如童話故事中王子公主快快樂樂在一起生活下去，讀者在虛構的情節裡，得以補償現實中的失落；要嘛悲劇收場，如《羅密歐與茱麗葉》或《梁祝》等為世不容的愛情。男女主角即使排除萬難，六親不認，最後還是天人永隔。我們以淒美形容真心相愛卻悲劇收場的故事，愈悲傷愈能傳誦一時，只因為生命中有遺憾，人才會珍惜所有。

若說「假如愛有天意」，作者就是那個掌控一切的「老天爺」，自古以來，作者愈狠心，對筆下人物愈無情，相愛的人不能相守相伴，讀者才會愈死心眼追隨。儘管邊看邊罵，有些忠粉投入過度甚至去信要求編劇／作者，希望主角能起死回生。例如《Q版特工》系列此等非愛情類小說，作者梁科慶也料不到男主角阿Wing跟真生的一段情如此深得民心，只有順應民意讓角色再活一次。即使喜劇收場的故事情節要引人入勝，角色總是屢屢遇險，卻又化險為夷，真心相愛的人情路坎坷，誤會重重，才見面又要分離，觀眾讀者的心情猶如坐過山車，大上大落。

說起來，不少讀者都是嗜苦不吃甜，愈痛愈愛。以魔幻愛情小說起家的林詠琛筆下數個系列，有情人終成眷屬寥寥可數，讀者愈揪心，才會不捨不棄地追看下去，因為「希望才是最折磨人」的。90年代愛情小說女王張小嫻，不論散文跟小說，把愛情本相的華麗與蒼涼毫無保留地展示讀者眼前，打破眾生對愛情的美麗幻想。著作數以百計的亦舒也是反愛情童話先鋒，《朝花夕拾》裡的陸宜與方中信的超時空之戀真摯卻註定無疾而終，「玫瑰」與「喜寶」情路之崎嶇只能說是天妒紅顏。

若論刻薄尖酸與無情，不得不說香港的愛情小說祖師奶奶張愛玲，也許她本人遇人不淑，她筆下的女性的人生都是體無完膚、千瘡百孔。100年前的女性仍活在「封建時代」，婚姻身不由己，新女性也得活在人言可畏的陰影下。《金鎖記》的曹七巧，可憐又可恨。她渴望愛情更熱愛金錢，那個動盪的時代沒甚麼比白花花的銀子更可靠，她命苦也罷，最令人看得揪心是看着七巧女兒姜長安的兩段萌芽的戀情被母親無情扼殺。愛情路上最大的障礙是來自血親的阻撓，愛情於姜長安來說是兩番「失而復得」再「得而復失」，從此絕望。張愛玲是編劇高手，且看她在短短數頁如何撥弄讀者的心，看似要把甜點送到孩子嘴裡，還未到唇邊就撤走，只餘誘人的香氣，恨得人牙癢癢。

「有時在公園裡遇着了雨，長安撐起了傘，世舫為她擎着。隔着半透明的藍綢傘，千萬粒雨珠閃着光，像一天的星。一天的星到處跟着他們，在水珠銀爛的車窗上，汽車馳過了紅燈，綠燈，窗子外營營飛着一窠紅的星，又是一窠綠的星。」（頁277，皇冠出版社，2012）

「長安帶了點星光下的亂夢回家來，人變得異常沉默了，時時微笑着。七巧見了，不由得有氣，便冷言冷語道：『這些年來，多多怠慢了姑娘，不怪姑娘難得開個笑臉。』」（頁277，皇冠出版社，2012）

「……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她知道她母親會放出甚麼手段來？遲早要出亂子，遲早要決裂。這是她的生命裡頂完美的一段，與其讓別人給它加上一個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結束了它。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她知道她要懊悔的。」（頁280，皇冠出版社，2012）

童世舫跟姜長安兩個有過去的人，本來當不成情侶也能成為朋友，變態的七巧就是看不過去要搞破壞。於是長安年少染病，以鴉片鎮痛的往事，兄長納妾都令長安餘生不再寄望愛情。

「……不多的一點回憶，將來是要裝在水晶瓶裡雙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愛。」（頁284，皇冠出版社，2012）

張愛玲的故事也不乏浪漫情懷，除了上述的滿傘星光，《半生緣》裡沈世鈞半夜為曼楨拾回手套的情節就很窩心，可惜曼楨跟長安一樣命苦，這邊廂剛經歷了求婚這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轉頭便被最親的人出賣，跟愛人緣盡。張愛玲對筆下女性素來心狠手辣，唯一的例外該是《傾城之戀》裡白流蘇與范柳原這一對，戰爭成就這一段將錯就錯的姻緣。兩個自私算計的人最後是真的戀愛，還是繼續談情，就不得而知。我重看多遍也只能說是喜鬧劇收場，怎也不相信他們是真心相愛。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所謂對的人就是人海之中遇上一個懂你的人，生命從此不再孤單。在錯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時間會否是化解良方？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的韓劇《來自星星的你》和編劇新作《愛的迫降》，背景迴異、戲軌相同，都是兩個身份背景特殊的人，排除萬難越界相愛的故事。外星人跟地球人戀愛浪漫得離地，南北韓一時三刻未能統一，那就在風光如畫的中立國瑞士一年一聚。只要對方仍然生存，總有重逢的一天。

「在我最好的時候遇上你，是我的幸運。」可惜時間由不得你選。要是人生中真的有這樣一場相遇，帶來的愛情令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那才是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題外話：

• 《想見你》是2019年末在台灣播放的愛情懸疑穿越劇，黃天仁導演，簡奇峯、林欣慧編劇，柯佳嬿、許光漢、施柏宇主演。
• 《白蛇傳》是中國著名愛情民間傳說，古今改編版本眾多。最早的成型故事記載於明末馮夢龍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 《金都》是2019年香港愛情電影，由黃綺琳導演及編劇，鄧麗欣、朱栢康主演。該片是香港「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第四屆大專組的得獎作品，唯因疫情影響，映期一再延遲。
• 《羅密歐與茱麗葉》由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所著，是經典愛情悲劇之一，電影《夢斷城西》據此為藍本，改編成60年代背景的音樂劇。
• 《梁祝》是中國著名愛情民間傳說，古今改編版本眾多。《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或《梁祝》，是由上海音樂學院學生何占豪和陳鋼以 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為基礎創作的小提琴協奏曲 。此後的影視舞台版本，鮮有不採用此旋律為配樂。
• 《Q版特工》系列為香港作家梁科慶以第一人稱敘述的科幻推理小說，人物眾多，特色之一是在故事中加入香港文化元素，例如角色比武會置入現代詩詞及基督教義。
• 「希望才是最折磨人。」是中國大陸熱爆電視劇《慶餘年》經常出現的對白之一。該劇改編自網絡作家貓膩2007年開始創作的同名小說。
• 《朝花夕拾》（1986）、《喜寶》（1979）及《玫瑰的故事》（1981）均為亦舒代表作，分別於1987、1988及1986年改編成香港電影。
• 《金鎖記》及《傾城之戀》均於1943年發表，首度收錄於1944年結集的中篇小說集《傳奇》。後再次收錄於《傾城之戀（張愛玲典藏）——逝世15週年紀念》。
• 《半生緣》於1948年發表時原名《十八春》。
•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源自宋詞秦觀的《鵲橋仙．纖雲弄巧》。陳慧《拾香紀》（1999）曾引用此詞為角色命名。
• 「在我最好的時候遇上你，是我的幸運。」出自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2013），由章子怡飾演的宮二所說。
• 《來自星星的你》是2013年韓劇，張太侑、吳忠煥導演，全智賢、金秀賢主演。《愛的迫降》是2019年話題韓劇，李政孝、金熙元、金娜英導演，玄彬、孫藝真主演。兩劇同樣由朴智恩編劇。

書目：

• 《傾城之戀（張愛玲典藏）——逝世15週年紀念》
  作者：張愛玲
  出版：皇冠出版社（香港），2012第三版
  ISBN：9789882162006
• 《半生緣（張愛玲典藏）》
  作者：張愛玲
  出版：皇冠出版社（香港），2008
  ISBN：9789573305453
• 《Q版特工 11 再見真生》
  作者：梁科慶
  出版：突破，2004
  ISBN：9789628791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