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朗上文介紹了東野圭吾小說《當時的某人》，你看這篇書介前，也許已看過這本書，也可能因這篇書介去找書來看，這便是【書海蔓話】組成的原因。我在看一本叫做《看小說》的書，是西西在報章副刊的專欄結集，寫她看過的五十四篇小說。西西喜歡有創意的小說，她在書海中撒網，從世界各地文學獎的書目中找書。西西的用字精準，寫得又活潑，我看得很愉快，一點也不沈悶，很容易便投入各個故事中，吸收養份。

《看小說》首篇介紹的是短篇《站着寫作》，收錄於小説集《愛情半夜餐》，作者是法國作家米歇爾．圖尼埃。《站着寫作》的主角是一位作家，他到監獄探訪一班讀者囚犯。作家和囚犯們對話，囚犯提問，作家回答。囚犯們在監獄當木工，問作家一本書是怎樣完成的？作家回答說其實跟做一件家具差不多。囚犯又問桌子椅子都有其作用，一個作家有甚麼用呢？作家回答說作家的天職是以他的寫作引起大家對現存秩序的思考，並總結一句：作家應該站着寫作，絕不能跪下。生活本身就是一項工作，應該永遠站着完成它。三個月後，作家收到一張高身桌子，是囚犯們送給他站着寫作的。

故事簡單俐落，寓意深遠，那張獨特的高桌子意象鮮明，緊扣整個故事。作者米歇爾．圖尼埃生於1924年，死於2016年，西西在《看小說》中這樣寫他：「文字簡練，明晰，不唱高調，從生活出發，往往帶哲學意味。」

我之前沒有看過這小說。正如西西在序中所說，寫《看小說》專欄，就是讓其他人多少知道有那麼一本書，現在知道有那麼一本書，又有興趣，便去找找。我嘗試在公共圖書館的網頁搜尋，原來此書沒有繁體中文版，最後我在電子書庫中找到米歇爾．圖尼埃另一短篇小說〈願歡樂常在〉。

〈願歡樂常在〉的主角名拉斐爾，是父母以天使長拉斐爾取名，意思是天主醫治、保護。拉斐爾年幼時已顯現出音樂天份，彈奏鋼琴出色，《願歡樂常在》一曲令他受到大眾歡迎，以為自己從此可成為音樂家，但命運在他的生命安排了幾個機遇，令他成為了滑稽的小丑音樂家，他忍受着那些低俗趣味的觀眾，犧牲了成為鋼琴家的夢想，過着富裕的生活。故事的結尾，在一次表演中原本安排了他的鋼琴爆出火腿和香腸，一場令人發笑的場面，但結果沒有。他認真地演奏了《願歡樂常在》，一陣靜默後，鋼琴的上蓋緩緩打開，閃光如花般展開，出現的是在光輝中的天使長拉斐爾。原來天使長一直在保護他，不讓他變得完全世俗。

有趣的故事， 結局出人意表，我喜歡這種對比強烈，意象鮮明的故事，也許因為西西這本《看小說》，會令我延續尋找有關米歇爾．圖尼埃這位作者的作品，繼續這份書緣。

P.S. 《站着寫作》原文節錄

「是的，但是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我們知道它是用來幹嘛的。一個作家，有甚麼用呢？」確實，這樣的問題應該被提出來。我對他們說，我們的社會時時刻刻受到一些階級、組織力量的壓迫和威脅。所有權力機構——政黨、司法或行政——都是保守的。如果說沒有任何東西來平衡它，那麼就會形成一個停滯不前的封閉社會，就像蜂巢、蟻穴或白蟻窟。到時候再也不會有真正的人性，換句話說就是，人與人之間不會出現意外，也不會有創造。作家的天職就是藉由他的書籍點燃人們對現存秩序的思考、爭論和質疑的火爐。他堅持不懈地發起反抗的號召，提醒人們社會需要適當的混亂、無秩序，因為如果沒有創造力的話就沒有人類，而所有的創造力都會製造麻煩，打擾社會秩序。這就是為甚麼作家會這麼經常地被起訴或者受迫害。我可以列舉出一堆例子，弗朗索瓦．維庸，坐牢的時間比在外逍遙的時間還長；傑曼．德斯戴爾向拿破崙政權挑戰，拒絕為了討好這位暴君寫哪怕一句歸降的話；維克多．雨果，在他的小島上被流放了二十年。還有儒勒．瓦萊斯、索爾仁尼琴，以及其他一些作家。

書目：

• 《看小說》
  作者：西西
  出版：洪範書店，2019
  ISBN：9789576743535
• 《愛情半夜餐》（Le Medianoche Amoureux）（The Midnight Love Feast）
  作者：米歇爾．圖尼埃（Michel Tournier）
  譯者：姚夢穎
  出版：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
  語言：簡體中文
  ISBN：9787020091393
• 《20世紀外國文學作品選》（收錄米歇爾．圖尼埃短篇〈願歡樂常在〉）
  編者：鄭克魯
  出版：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語言：簡體中文
  ISBN：9787309065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