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董啟章的《雙身》，很難不聯想到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奧蘭多》（Orlando，1928）和卡夫卡的《變形記》（The Metamorphosis，1915），連董氏本身在《雙》的珍藏經典版（聯經出版，2010）的新版自序也直接提及。三部作品的相同之處是主角（男性）一覺醒來後，面臨翻天覆地的轉變。

《變》的格里高爾醒來後變成了一隻甲蟲。他原是家中的經濟支柱，變甲蟲後失卻出外工作賺錢的能力。起初，父母和妹妹對他抱以同情及照料，但久而久之，開始厭惡和抱怨，視他為家裡的負擔、包袱。後來，格里高爾因父親丟下的食物渣滓而受感染，最後鬱鬱而終。《變》道出了現代城市的冷漠，人淪為機器，失去了賺錢功能的主角，死不足惜，親人一點也不在意。一百年前發表的作品，如今拜讀，完全沒有時代的隔閡。刻劃的人性陰暗面，毫不陌生。所以說，一本出色的作品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奧》的奧蘭多和《雙》的林山原均是醒來變了女性，只是，奧的一生很漫長，從文藝復興時期到二十世紀初期，歷經三百多年。（算不算一種穿越？）奧是外表俊俏不凡的美少年，是皇室貴族，終日吃喝玩樂，流連宮廷，與美女為伍。電影版（Sally Potter執導，1992）找來雌雄同體的代表演員Tilda Swinton飾演奧蘭多，可謂不作他人選。

在漫天烽火的戰爭歲月，奧蘭多居然昏昏大睡，一覺穿越了時空，還換了性別。不同於林山原努力適應性別的改變，學習女性的生存之道；奧經常處於性別認定的迷糊狀態，身（體）為女性但心（理）像少年，對女性戀戀愛慕。如果說《雙》談及的是性別的身份認同，《奧》描繪的便是雌雄同體的、流動的性／別。畢竟，以「男性」（董啟章？）的視點出發，或以「女性」（吳爾芙）的身份發聲，在內容、取向、表達手法……各方面均會呈現不同面貌。

在寫作手法上，《奧》乃以戲謔式仿傳奇形式書寫，藉以諷刺當時提倡寫實風格的作家。奧蘭多變作女兒身後，面對失去作為男性時擁有的身份、地位和財產的處境，可視為側寫男女不平等的情況。自古以來，女性從來「身無長物」，「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難怪吳爾芙在散文集《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1929）寫道：「一個女人如果想要寫小說，一定要有錢，還有一間自己的房間。」相對接納了女兒身的林山原，竭力融入社會，是董啟章提供給讀者的另一種選擇。

但凡衝擊固有觀念的事物（如性別議題），很容易被抗拒，因為人害怕改變。可是在浩瀚無邊的文學世界，出色的作家用敏銳的洞察力，流麗的文筆，一次又一次書寫出一夜巨變的故事，揭示現實世界的陰暗面，提醒人性也有醜惡的一面。作為愛閱讀的讀者，願你們也能將文學世界連繫當世，洞悉世情。否則，人生匆匆數十載，終究不過「南柯一夢」。

題外話：

• 董啟章，生於1967年，被喻為半世紀以來的香港文壇奇才。
  《雙身》，1995年第十七屆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特別獎。
• Virginia Woolf（1882-1941），英國作家，是二十世紀最卓越且具創新能力的意識流小說家之一。
• Franz Kafka（1883-1924），猶太人，居於捷克，以德語寫作，被喻為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先驅。
• 《變形記》，1915年發表，被喻為現代主義文學的奠基之作，對二十世紀的文學產生深遠的影響。
• Tilda Swinton其他電影作品有：Constantine（《魔間行者》2005）、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奇幻逆緣》2008）、The Chronicles of Narnia（《納尼亞傳奇》2005）、Docter Strange（《奇異博士》2017）
• 性別研究學者認為性並非二元對立的，性可分為：sex（生物學上的性別，現已有國家提出第三性）；gender（由社會建構而產生的性／別）；sexuality（性取向）。雌雄同體，androgynous。

書目：

• 《雙身》
  作者：董啟章
  出版：聯經出版，1997
  ISBN：9570816473
• 《變形記》
  作者：卡夫卡
  出版：木馬文化，2009
  ISBN：9789866488450
• 《美麗佳人歐蘭朵》
  作者：維珍尼亞．吳爾芙
  出版：幼獅文化，1993
  ISBN：9575304748
• 《自己的房間》
  作者：維珍尼亞．吳爾芙
  出版：天培文化，2008
  ISBN：9789867759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