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苦中作樂，在艱苦的歲月仍不亢不卑地活着，生活歷練成為寫作素材。西西生活在自由的國度，惡疾卻令她的肉身失去自由。手術後右手不靈活，西西為鍛鍊左手竟別出心裁想到縫製布娃娃這可愛的「物理治療」方式。然後這個世界有了《縫熊志》和《猿猴志》兩部奇書。

看完這兩本書，你不得不佩服西西的學識、才藝與魄力。兩本布偶書收錄的照片固然吸引，文字部分才是全書靈魂所在。西西手工仔細，她縫製布娃娃表情豐富，一頁一頁翻下去，就像會蹦出來跟你打招呼一樣。《縫熊志》的熊娃娃都以古典人物為原型，男女不拘，美女西施與水滸英雄化身為熊公仔，看着就覺好笑。熊仔身穿考究的古代服飾，配合作者的文字掌古，讀者看着看着就能吸收文化知識。《猿猴志》更厲害，可說是科普書，七十多歲的西西親身到訪世界各地動物園、森林採訪拍照，縫製毛娃娃之餘，作者還整理相關的猿猴冷知識及各類猿猴的故事。

藝術家最需要的是創意及創造力，西西兩者兼備，過程中自得其樂，娛人娛己。西西讓我想起另一位藝術多面手——黃仁逵，阿鬼。因緣際會跟阿鬼老師在創作路上相遇，有幸上了幾堂畫畫課，獲益良多。有天一同等候升降機，他意味心長地對我說：「慢些，慢些。」當時沒在意，只是笑了笑對應着，也沒想過別後再相見相處的機會已不多了。

黃仁逵自稱是一個畫畫的人，他也是美術指導、詩人、藍調樂手、散文作家。我跟老師初見的場合，是一個舞蹈節在農莊舉行的慶功宴，他拿着一個月餅罐改造的結他在篝火前彈奏，就這樣彈了一整個晚上。後來我們在現已結業的上環書店「實現會社」辦的「二手書店、三手藍調」月會重遇，當時我是受朋友之邀去幫忙打點雜務，負責的就是去買紅酒。熟悉阿鬼的人都知道，演出期間，他的跟前有張放酒瓶和酒杯的小几，演出未完，他的紅酒杯總不會空着。午夜音樂會的主要骨幹是阿鬼跟他的「迷你噪音」樂隊，偶有其他創作人加盟。音樂會午夜二時結束，有幾次大夥意猶未盡，一行人浩浩盪盪提着結他、低音大提琴，沿着皇后大道中東行上荷里活道，穿過百子里公園，在現已結業的71吧繼續下半場。71吧的場主是文化人也是阿鬼的朋友，阿鬼在酒吧牆身上畫了畫，差不多有三米乘兩米大。酒吧關門，畫也沒留下。少了酒吧書館這些可讓文化人自在地流連舉杯交流的平台，遇見舊朋友的機會也少了很多。

在書架上翻出阿鬼老師的《放風》，多年後重讀別有滋味。「第一部份《四百擊》是序，第二部份《畫外音》是跋，中間甚麼都沒有。」我看前半截是小故事，都是老師眼下的眾生，白話入文，寥寥數句就把都市小人物勾勒出來。

我喜歡下半截圍繞創作為主題，見文如見人；一針見血又不失幽默的筆風跟平日說話的語氣一樣。有篇他寫好朋友的趣事，午夜來電說畫了兩幅小畫要發表，他連忙備酒準備聊個痛快，可惜畫畫得不怎樣，不過朋友說創作上有新突破，那麼酒就值得喝了。他寫移民朋友抱怨家務事妨礙創作，他拿達文西的雞蛋作比喻，要真是有心創作，平淡如水的生活總有可發掘的點子。有一篇寫〈井〉，他說好的藝術家都是多面手，能畫能彈能寫，還能燒一手好小菜，就像好的水源來自一地，開一口井不如多開幾口井，水源一樣，風景不同。

〈井〉又讓我想起西西，她能化限制為動力，創出文字以外的另一片天，可見創作的力量從來都是個人的決心，與靈感無關。

書目：

• 《縫熊志》
  作者：西西
  出版：洪範書店，2009
  ISBN：9789576743085
• 《猿猴志》
  作者：西西
  出版：洪範書店，2011
  ISBN：9789576743184
• 《放風》（二十周年版）
  作者：黃仁逵
  出版：香港文學館，2018
  ISBN：97898814877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