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魚》屬幾米早期作品，初次閱讀時只覺此書不是我杯茶，年輕女生對抱着魚缸的大叔沒甚麼興趣，年紀大了重讀才另有一番滋味，就像你原以為自己是半空翻騰的飛魚，原來只是斗室中魚缸內的一尾魚。

想當年我在書店發現幾米的第一本個人長篇《森林裡的秘密》，小女孩跟毛毛兔在秘密森林裡暢遊了一個下午，深深被那黑白簡單的線條交織出如幻似夢的世界吸引，直覺就知那是給成人看的童話，從此成了忠實讀者。幾米往後不少長篇作品都離不開人物相遇相分的情節：《月亮忘記了》的小男孩救了墮落凡塵的月亮；《向左走．向右走》一男一女兩顆城市寂寞的心，多番錯失的緣份；《星空》中心靈受傷的少男少女在秘密出走的旅程上互相安慰；《謝謝你毛毛兔，這個下午真好玩》是《森林裡的秘密》續篇，多年後故友重遇，是作者自省之作，即使人老了，也不忘喚醒童心。

人生旅途上，你總會遇上不少人，有些擦身而過，此生不再相見；有些人目標方向相近，有緣同行一段路，然後在下一個分岔口分道揚鑣。有伴同行又志趣相投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最近賺了不少人眼淚的無對白動畫電影《汪汪夢裡人》改編自Sara Varon的無字漫畫《Robot Dreams》，我先看電影再看原著，兩者相近度有八成，電影版中幾乎原有角色都有保留，情節也大致相同。

電影同漫畫的故事骨幹都是寂寞單身狗買了一個機械人作伴，機械人像小孩子般對世界充滿好奇，二人同行也讓單身狗灰沉沉的生活添了色彩。一人獨奏或者單調，加上和弦的生命曲調就更豐盛了。海灘之旅後劇情急轉直下，機械人壊了，被逼留在沙灘上。此後故事分雙線進行，狗狗拯救機械人不果，但生活要如常，稍後在不同場合認識新朋友，最後還是買了一個新的機械人作伴。

電影跟漫畫中的機械人都是被動的，孤伶伶躺在沙灘上也同樣遇上不同的生命，有的為私利傷害他（三隻兔兔），有的為了生活依靠他（小鳥一家）。漫畫劇情較直白，讀者像高樓上的住客，隔着窗戶看大街上的人生百態、冷眼看小人物的離離合合，知道事情發生卻感受不到深情。作者對角色沒有太深入的描述，結局安排淡淡然卻餘音嫋嫋，漫畫最深刻的一場戲是狗狗同雪人企鵝交了朋友，三人行一起回家看電視。劇情交代春天時，企鵝約狗狗在公園見面，從一個大盒子掏出雪人的圍巾和帽子交給狗狗。兩個版本的結局安排都是兩人找到新伴侶，各有愉快的新生活，同樣是機械人先看見狗狗跟新歡一起，選擇不打擾及送上一曲。

電影版本討人喜愛的地方是導演巧妙運用的電影語言如鏡頭調度、配樂與歌曲的選擇，眾多角色的造型設計也加了很多細節，令故事情節更為跌宕起伏，觀眾也為機械人跟狗狗的遭遇同悲同哭。其中一個小細節是狗狗喜愛的零食芝士條，第一次出現是前往沙灘公車上，他扯開包裝時撒滿一地（真是不好的兆頭），第二次是同機械人分開後獨個兒去滑雪手受了傷，那就更加開不了包裝；第三次是跟新朋友阿鴨去釣魚，阿鴨俐落地打開了零食包裝，卻料不到螞蟻也來分一杯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即使到口的美食，吃不了就是吃不了，也預告了故事的走向。

另一段在電影中強化了的關係是小鳥在機械人的臂彎內築巢，機械人晚上哼唱《September》哄幼鳥入睡，還有以嘴部動作助幼鳥拍翼高飛。情感羈絆深了，小鳥一家告別時才如此不捨。這段關係最令人動容的是即使身陷困境，也可以用有限的能力幫助人。善良的機械人最後也遇上善良的浣熊先生，浣熊是善待萬物的人物，即使是廢料也好好處理收藏，這也是機械人重生的契機。電影兩首主題曲《September》與《Happy》分別代表兩段不同關係，《September》的歌詞反映如陽光閃耀的熱戀，跟你一起相處的美好時光都會深深記住。《Happy》的歌詞反映浣熊跟機械人的感情，沒有激情卻是細水長流的感情。對機械人來說，跟狗狗是刻骨銘心的初戀，浣熊是相守一生的伴侶，就像歌詞所述：我是最幸福的人，有人為我付出那麼多。

電影版機械人身體是雙卡式錄音機，《September》跟《Happy》可以共存。沒有過去，又如何成為現在的我呢？浣熊竟是如此包容。

就像〈遇見〉的歌詞那樣，聽見了冬天離開，機械人在某年某月重新醒過來，等不到朝思暮想的狗狗，卻迎來一段安穩溫馨的關係。

電影中的狗狗比較痴情，他為了救機械人也真的付出很多，漫畫版的狗有努力過，電影版的狗真的是拼了命。機械人看見他牽著新歡而落淚，卻不知道狗狗付出了什麼。電影版本的結局是狗狗跟機械人在想像中跟前度共舞，分割畫面卻呈現了二人共舞。

這畫面讓我想起了一首歌。「唯讀是可愛的臉，手挽手肩並肩，有緣碰見仍留在我身邊。」牽手的悸動終生不忘，但要守護重要的人，海灘上肩並肩地走時，狗狗懂得走在近海那一邊。

曾經多麼合拍的人，總有各種原因而分開，每個人都在跟前人建立的關係過程中學習與成長。因為失去，才會懂得珍惜和愛護；電影沒交代浣熊經歷過甚麼才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受傷的機械人跟後來的方頭機械人都是幸福的，因為他們的伴侶都從生命的挫敗中汲取教訓，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感激，遇見。

題外話：

〈遇見〉是孫燕姿主唱的國語歌曲，收錄於2003年精選輯《The Moment》，由林一峰作曲、易家揚填詞，是幾米繪本《向左走．向右走》同名改編電影的插曲。歌詞提到：「聽見冬天的離開，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我想，我等，我期待，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那漫長的等待，跟《汪汪夢裡人》中的機械人之處境微妙地相似。「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相信也是許多等待中的人的冀盼。

〈感激我遇見〉是鄭伊健主唱的廣東歌，改編自福山雅治作品，由小美填上廣東歌詞，收錄於1994年《Got to be Real》專輯裡。歌詞情感真摯，其中一句「這段緣不知怎去講，感激我遇見」，很好地形容了人與人之間說不清的情誼與關係。

書目：

• 《Robot Dreams》
  作者：Sara Varon
  出版：Square Fish，2016
  ISBN：9781250073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