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寫作技法(二):直觀
- 作者: 鄭子遴
- 日期: 2018-11-18
我在上一篇〈創意寫作技法(一)〉談到錯置、善變與延伸這三種方法,都有助孩子發揮創意。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技法可以學習,這次談談直觀。
「直觀」是哲學辭彙,簡單而言,是一種透過對事物客觀的接觸而獲得感性認識的方式。這樣說好像很深奧,而事實上,相較成人,孩子更常運用直觀來認識周遭事物和世界。兒童文學經典名著《公主的月亮》中,公主對月亮的認識就運用了直觀的方式。她用自己的眼睛觀察月亮,認為月亮就像自己的指頭那麼大,而且月亮在晚上照耀大地,天亮後不見了,就像一顆牙齒掉落,因此,當小丑向她訛稱已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造了一條項鏈給她,卻不明白為何到了晚上,月亮仍舊高高掛在天上時,公主笑瞇瞇跟他說,月亮就像自己的牙齒,掉落後會生新的出來一樣。
成人會形容公主這種想法是天真瀾漫,然而這是公主對月亮的直觀,她對月亮的「認知」並非無中生有,相反,是透過自己的觀察來得出的「結論」。這情況其實就是古代人類認識世界的方式。
這樣說來,直觀可算作寫作的技法嗎?讓我以一位寫作班學生的作品作為例子解說這問題。
我住XX的社區,一個小小的地方,位於港島東區,是一個舊區,有很多工廠和公共屋邨、墳場、學校、行山徑和怪人。
為甚麼說怪人?因為我家附近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例如:面色蒼白的女人、常常買漂白水的男人、在街上唱歌的十一哥、像壽星公的叔叔、十年不換褲子的女人、很慢入升降機的伯伯……
好了,先不要注目在他的語法、用句或修辭等地方(這是成人對小孩子作文一貫的注視點而已),試從他的角度來看看他所住的社區,自會發現這社區不一樣的地方,也許是成人從來沒有發現的「奇異」之處。這是小孩子透過觀察而得出的「結論」——「怪」。我讀這篇文章後,心中莞爾,然後給我的太太和女兒讀,她們也覺得這篇文章很有趣,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少我從沒想過這個社區可以用「怪」來形容,使我有重遊社區的興趣。
我常常鼓勵家長,多鼓勵孩子用他們最直接真誠的角度寫文章,目的不在於在考試時獲取高分,而是讓小孩覺得寫文章本是有趣的玩意,只有讓他們發現寫文章有趣,才會慢慢學會主動拿起筆桿子呢。
回到之前的問題,到底「直觀」能算作是一種技法嗎?我認為是可以的,這技法有點像「直抒胸臆」。當小孩子在學校忙於要在文章裡展示各種句式和修辭時,卻漸漸不懂得最這種最直接有效的技法。甚麼叫直抒胸臆?且舉幾首耳熟能詳的詩為例:
-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1
-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我相信許多小學至初中的課文,或多或少都有收錄以上幾首詩,而幾首詩的表達方式都十分直接,有不少句子基本上只運用了白描(直接描寫對象),第一個例子只有兩個心理動詞(「疑」和「思」),其餘都是直接的觀察結果,但詩意一點也不膚淺。第二首更只有一個心理動詞「恐」,其他都是白描。若果我們都認為以上幾首詩是好的創作,那麼就十分值得深思,為何現在我們偏偏希望孩子能在文章中,非用上不同的敘事方式、句式、修辭以至連成人都不太懂的成語諺語不可呢?
我這樣說,並非主張孩子不用學習句式、修辭和成語,而是希望孩子可以從最基本、直接的方式開始,事實上,要做到好的白描功夫,一點不易,出色的作家,白描功力必然是非常深厚的。白描最吃緊的地方就是具體,而且是精煉的。那位寫自己社區的孩子,能具體寫出社區裡的「怪人」是如何的怪,是十分不錯的,至少能讓讀者在腦海中浮現社區裡的人的「面貌」。美國短篇小說大師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的啟蒙老師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1933-1982)在他的《小說大師強迫症》裡說過:「作家寫的東西愈抽象,浮現在讀者腦海的畫面就愈不生動。」(台北:麥田,2016,頁95。)他所說的「抽象」,是作者只「講」了一些東西出來,例如:
我今天給老師罵了一頓,很不開心。
被罵一頓,不開心,只是抽象的敘述(Tell),不是具體的展現(Show)。
我氣急敗壞地滾進教室,平時面目猙獰的班主任,那一刻更加怒目瞪視著我,連珠炮
發地喝道:『又遲到!你已連續兩天遲到了!不要編造大話來求我原諒!小息時到教員
室來,讓我好好整頓你!』,所有同學噤若寒蟬,我面紅耳赤地躹躬道歉,返回座位後
,淚珠兒已在眼眶內不停翻滾了。
文中沒有「罵了一頓」、「很不開心」這些「抽象」的敘述,卻令讀者如臨其境,甚至能引起他們的共鳴,這才是展現(Show)。
下次談談另一種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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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思》原文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文中引述版本為後世編集者修改過,最早見於明代李攀龍《唐詩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