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走出去吧！不再需要像照顧窗外鳥巢中的雛鳥一樣愛護我，也不再需要像梳理雛鳥羽毛一樣可惜我。請讓我用自己的雙腿，走出去吧！

一個月前，我發現我的睡房窗外的鳥巢，有一鍋初生了破殼而出。原本以為初生鳥的樣子都很不討喜，褐色一團，眼睛還大得快凸出來似的；不過眼前的雛鳥被白色絨毛包圍，仔細觀察還能看出牠們已有翅膀肌肉，小巧的外型甚是可愛，但我不禁思考：既然已長出翅膀了，會不會有小鳥想憑著自己的雙翼飛出去呢？

「親愛的，媽媽因為愛你，所以希望你能聽我說。」明明已經是一小時前的對話，母親的聲音此刻卻在我耳旁響起。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柔和，輕柔得像精靈細語般：「現代社會看重科研，因此以科學家為目標的話，未來肯定有不少出路。請妳知道，媽媽是為了你好……

她伸手輕撫我的髮頂，連指尖都帶上一份溫柔，但她的話語猶如詛咒之詞，每個音節都把我打擊至眼冒金星，以致我不敢把我在美術比賽中獲獎的消息，以及一個被她的溫柔捏碎的夢想告訴她。

數聲刺耳的鳥鳴聲使我回過神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目睹鳥媽媽叼著一條小蚯蚓飛回巢，爪子仍未抓緊巢緣，雛鳥就兩三步湊前，撒嬌似地蹭蹭鳥母親，從而獲得食物。這理應是相當理所當然的現象，可是這番景象宛如鏡子，反映了我靈魂的憂鬱。唉，雛鳥之母啊，假如你的孩子渴求自立而飛出鳥屋，你會用尖銳的鳥喙傷害孩子的雙翼嗎？我又看向那群小巧的白色毛毬。喂，聽我說啊，如果你們真的想展翅高飛的話，絕不是如此困難的事才對，抑或是，你們只是害怕走向未來才隱瞞早已發育完全的翅膀，並把一切的枷鎖怪罪於母親身上？可真任性。

翌日，下著綿綿細雨，空氣中充斥著冷意，在昏暗的美術室中更是明顯。我的手還握緊畫筆，雙眼還盯著畫布，思緒卻跑到千里之外，直至冷意侵入每一吋肌膚才稍稍回神。我清楚是甚麼讓我如此失神，並非甚麼世紀大事，只不過是有隻鳥在思考割下翅膀的方法罷了。也許我應該走出美術室，到實驗室看看，可能擺弄著裝著五顏六色的試管更適合我，像母親說的那樣，走出這場不切實際的夢。畢竟，始終會有夢醒的一天，對吧？

「咚咚咚咚」，忽然傳來到數下粗暴的敲擊聲嚇了我一跳，急忙走出自我感動的獨劇，尋找聲音來源，最終把視線落在窗邊。

一隻白色的鳥站在窗外。烏黑的瞳孔格外堅定，炯炯有神的，彷彿能看透世界本質，看透了我搖曳不定的心神。深邃無垠的眼眸定神打量我，沒等到我上前觀察，牠就別開腦袋，展開純白無瑕的翅膀，飛了出去，飛到天空之上。

也許「愚笨」一詞是為我而生的。竟然看著一隻飛翔的鳥心想「我也想變得和牠一樣」，連自己也忍不住嘲笑自己了。

可是嘲笑又如何？牠的翅膀仍受到光芒的眷戀，因此才會發光發亮——不，這樣說不對，是因為牠勇於張開雙翅飛出去，才會敵過風雨，沐浴在陽光之中吧。我不知不覺走到窗邊，鳥兒早已消失在雨幕中。那麼我呢？沒有翅膀的我肯定無法一步登天，但即使如此，我也能踏入光之中嗎？

我連忙抱起書包，走出了美術室。

跑回家後，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上前迎接我的母親看起來相當不解地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來也是，我可不是向外向好動的，更別說在雨天奔跑。但我此刻無法保持平時沉靜的個性，我著急地打開書包，抽出了兩張紙。一張是我獲獎的獎狀，而另一張是——

「——這是我的升學表格，我想去念設計學院。」說出來了，說出來了，我的心情就像旋轉木馬，興奮與恐懼交錯升降並不斷奔馳。母親注視我的眼神多了幾分複雜，她的嘆氣聲帶著千針，把我強行形成的勇氣刺穿。

「親愛的，妳知道設計的路很難走，能走出這條路的人非常罕有……」母親十分語重心長地勸說著：「妳看，你理科的成績很好，走到科學的路上是最好的。我也是為了妳好。」

在那瞬間，我想起睡房窗外鳥巢、鳥媽媽餵食雛鳥的景象，還想起了美術室外、在雨幕下仍然閃閃發亮的鳥。對了，牠們受到了自己母親多少的照顧和善意呢？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飛出去？我曾以為是牠們既任性又無情，但，可能不是這樣。

「母親，無論是鼓勵我讀科學，抑或是反對我讀設計，都是因為您想我幸福，對r吧？」就像鳥媽媽會為了孩子的溫飽而出去獵食一樣。

我單刀直入地說：「但設計是我想到能通往幸福的路徑，也許現實存在更好的捷徑，不過那不是我想要的。」

母親或許是首次看見我如此強硬，她慌亂了一陣子，最終妥協了，輕輕問我一句：「妳現在快樂嗎？」

「是的，我很快樂。」

母親再次吐了口氣，但其中不再帶有任何鋒利的兇器，她接過我遞去的表格，在其上簽字，那時，我的背部長出了一雙羽翼。

我找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寄出我的寶升學志願表。那天的太陽高高在上，平均地照亮每寸土地，我仰起頭，剛好看到一隻幼鳥在天上飛翔，我的心情立即輕鬆了不少。

走吧，走出去吧！不再需要像照顧窗外鳥巢中的雛鳥一樣愛護我，也不再需要像梳理雛鳥羽毛一樣愛惜我；因為我知道，大家都知道，雛鳥將會擁有巨大翅膀，展翅高飛。所以不再需要引導我了，即使無法一步登天，也請讓我用雙腳，走出我的鳥巢，走向我的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