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與永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誰曉得於同一空間,同一維度之中,恆古不變的土壤與海川之上,有甚麼的氣象變遷,又有多少個文明始滅?

時間的長河一頃一刻、一分一秒、一年一月地流走,似緩似急,轉眼即逝,我很想抓住它的尾巴,可是滑漉漉的水是能抓得到的麼?童年是真的走了。

有這樣一個地方,長滿了參差不齊的茵綠嫩草、芳香四溢的光彩鮮花,還有一棵龐然巨大的百年老松,有幾條小徑就是讓人踏足的。整片花園都踏滿了巧小的足印,彷彿還能聽見小孩的嬉耍聲。

有花園怎少得了魚池?我小時候就最喜歡到我家外的小庭院走走,去賞魚玩水,和幾個小夥伴捉一捉迷藏,快樂無憂。和父親的相處才是最鮮明記得的。

除了我以外,蝴蝶們就是庭園的常客了,不論我怎樣驅趕嚇唬牠們,都始終被盛放的花兒吸引著,每一個下午都在圍繞花林,時而擺動蝶翼展翅高飛,時而躲在落葉停歇休憩,這讓我下起心,想要撲蝶。

那一次,我戴上了米黃色的農夫帽,背起翠綠的斜肩包裝了幾個空心透明罐,手提著個小小的捕網便出發了,像個小小的昆蟲學者要去研究一般。

我跑呀,跳呀,向著一隻平時稀聞的藍色蝴蝶撲去,期盼能捉到牠,帶回家讓爸媽好看一看。我正專注地追尋牠的每一個去向,但牠越飛越高,偏不讓我捉,我只能拼勁向上躍,玲瓏懵懂的身幹就突然撲倒。「哎呀!」我哇哇大哭起來,這時父親剛巧經過看到了我,直奔上前視察情況。我便邊夾著哭啼聲,邊抽泣地道出我在撲蝶,父親見狀細聲安撫。「嗚嗚……那隻蝴蝶欺負我。」我用手指著天空高掛的藍蝴蝶,牠好像聽懂了我的哭訴,急忙地飛走了。「牠跑了……」我又哭。「乖,別哭,爸爸替你捉回來。」父親話畢後伸手扶我,我又重新站起來,跟在碩大的軀幹後,大步大步地追回飛去的蝴蝶,力道都踩在花園上,留下屬於我與父親的足跡。

牠飛,我追。追呀追呀,蝴蝶還是飛走了,怎樣都抓不住,正如時間一樣,但是我沒哭,因為我留住了記憶。

我追,牠飛。飛呀飛呀,蝴蝶又飛回來了,但我不知道是否是同一隻藍蝶,畢竟五年已去,花園已被填平,魚塘拆遷,足履都被水泥蓋過,剩下一棵頹然蒼老的松樹。

那時,我也已長成青年了。談及青春,相信不少人都能想起談戀愛。對於年少無知的小子,當然憧憬甜甜的愛情。就在松樹旁,埋下了我第一顆的情種。

那個女孩是住在我家對面的,自幼便一起上學,從幼兒園到中學,可謂是青梅竹馬、形影不離的了。

偶然的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降下滂沱大雨,風颳得嘩嘩響,我倆又沒有帶傘,只好脫掉身上的外套遮住頭部,躬身奔回家。兩人同擠在狹小的衣下一路狂奔,奔至家外那棵老松雨勢才變小,躊躇見兩人體力皆盡零,便先彷徨乎無為其側,閑談一下再回家。我們討論了很多學校的事,又談回了以前對花園的看法和我們的往事。當中,她不經意提起她喜歡的人就是我,並順勢向我表白,我說好,就輕率地開啟了這段愛的詩篇。

其後,我們在樹下坐上良久才各自分散,這棵松樹都可說是我倆的見證人,在竭著它的力蔭護著那株新生的愛情小草。那一隻突然而來的藍蝶又似看懂了我的狀況,前來恭賀,停泊在我的手上。「你喜歡蝴蝶嗎?」我遞了手上的蝶給她看,她大吃一驚: 「很美!」

雨水污泥沾在鞋底,我倆走呀走呀,走過了石地的每一吋,印上了大小不一、深淺有異的鞋印。

鞋底沾上雨水污泥,我倆走呀走呀,走過了每個晝與夜。走到了又五年以後,連松樹也被砍伐了,女孩也移民到外國,剩下充滿泥斑的灰冷石被和一個人的掌印。

這時,我也已長成大人了。下班回家了,當我再次踏進石地之上,一切的感覺不一樣了,沒有純樸的快樂,也沒有柔情的蜜意,更沒有了父親的寵愛。

十年了,我還是那麼的想念父親,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的畫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爸爸……你要走了麼?」

「……」

「你甚麼時候回來看看我啊……?」

「……」

「你怎麼不理英子了……是英子惹你生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