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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衣袋裡的電話在震動，在寂靜的醫院中嗚嗚低鳴，但她沒有接聽，雙目空洞，彷彿世間已沒有其他值得她留意的事。

「請問是陳堅的家人嗎？」是一位護士。

「請問是陳堅的家人嗎？」護士趨前問道。「我是我是！我是他的太太。」媽媽站起來回答。「請跟我來。」我和媽媽緊隨她的腳步，來到了三零四號病房。

爸爸看來又蒼白了一點，老了一點，只有頭上的毛髮不對應，繼續黑溜溜的。

「明仔你看，真的向別人說你爸患過病也沒人相信，這手術的確很成功啊！」媽媽沖著我笑，又緊握爸爸的手道：「堅啊，你和我們剛相識那時一樣，都有一頭烏黑的頭髮。」爸爸半躺地看著含羞答答的媽媽，也甜絲絲地微笑，臉上似乎恢復了一點血色。這時候的他們，眼眸裡只有對方的臉，和往時一點一滴的美滿生活片段。這匹記憶的長布，當中的一絲一縷，都牽絆了他們的一生。

但，我始終忍受不下。

「我想上個廁所。」說罷我便衝出了病房。爸爸頂著的假髮歪了一點，兩鬢高低不一。醫生告訴我，手術失敗了。爸爸深諳一切，卻堅持不要告訴媽媽，更要騙她一切雨過天青了。媽媽察覺不到有異，相信了。

這一切，教人如何不心酸。

當我返回病房，媽媽正在削蘋果給爸爸吃。她滔滔不絕地向爸爸介紹不同國家的風光，要爸爸挑一個最合意的，待他出院便一同前往。爸爸一直笑盈盈地不作聲，但那棉被下是不斷地抖顫，一直顫入我的心扉。爸爸累了。我偷偷地走到他的床邊，把床調低一點好讓他平躺著。媽媽仍是一點不察覺，拿起了第二個蘋果繼續削。我突然慶幸媽媽是遲鈍的，那麼她便不用那麼快面對事實，不會像我一樣，顯得那麼的不知所措，甚至惶恐、不自然。

爸爸睏得睡著了，我和媽媽收拾後，躡手躡腳地走出病房。離開醫院時正值中午時分，太陽燒得正烈，眩目的光線使我別過頭來。這時我瞥見了媽媽指頭上閃亮的鮮血，大概是剛才削蘋果時弄到的。十指痛歸心，她怎可能不知道受傷了？

儘管陽光多麼的刺眼，媽媽仍然不顧一切地朝著太陽奔跑，大喊著世界滿希望。我明白了。原來媽媽並不遲鈍，她是暸解的。只是，她以遲鈍為名，假裝聽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但面對那陽光猛烈的攻擊，那虛偽得過分的希望，她繼續張開雙眼迎接，真的會帶來圓滿的結局嗎？她的雙目只會越來越乾澀，然後敏銳的感光細胞逐點死去，從此以後的世界只剩下黑色。

抑或，她其實是緊閉雙眼的，以遲鈍作為逃避，不想面對殘酷的現實，好讓爸爸、我、或自己好過一點？

我很擔心她。

媽媽衣袋裡的電話又一次震動，她仍沒接聽，只將電話輕輕的交到我手上。

「請問是陳堅的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