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冬天的腳步聲近了，母親會在一個陽光和煦的下午，把一家的冬衣從衣櫃中捧出來，那一牀的衣物，雜亂無章，在陽光朗朗地照耀下，蒸發出陣陣懷舊的氣味。

我的母親喜歡收藏家人的舊衣服，這並不奇怪，因為也有別的母親喜歡收藏子女的相片、畫作，這些物品像一罎初釀的酒，在密封的空間、流動的時間內發酵、蛻變，釀成了蘊含無比價值的紀念。多年來，母親從不間斷整理轉季的衣物，執持著舊日一些甚麼似的，每回看到她坐在衣服堆中，她總是掛著慈祥的微笑，彷彿沉醉在緬懷中，重溫著這些小小衣服的主人的快樂童年。

從沉澱的記憶中搜索，兒時每天早晨，除了清翠的鳥聲，找也聽到母親在廚房的弄盆碗聲，尤其冷清的冬天，她總是在屋裏大嚷一陣，重複著憂心的叮嚀、關愛的呢喃：

「名面很冷，有沒有多穿幾件衣服？」

「穿得厚重一點有甚麼難看的，不要冷著就是了。」

「不想穿也拿在手裏，感到寒冷時再穿吧。」

於是，我當時年紀小小，就擁有無數的羊毛內衣和厚絨大褸，衣櫃裏種種形形色色的衣服，豐富了我的成長，編織了我的童年。

後來，小人兒終會長大，嬰兒時、幼稚園時、小學時、許多衣服再也穿不下了，開上中學，買衣服更不用母親代勞，款式要多時尚就多時尚，要多潮流有多潮流，冬天的衣服，自此美觀有餘，保暖不足，漸漸忽略了物質以外的東西，遺忘了那份樸實和溫暖。

做子女的，往往看不透父母背後的辛酸，正如我看不到母親微笑背後的寂寞，看不到她內心的孤獨。從前與子女相親相依，如今母親只能藉著那些散發著柔順劑氣味的小衣服，去憶念舊日的片斷，去感受孩子曾經燦爛得像向日葵的笑臉。相信要等到我生兒育女的一刻，我才懂得為人母親的無奈。

是否？母親是否仍能清楚記住每件小衣服的歷史？然而，子女卻頭也不回地望向未來，忘卻與母親手挽手的過去。

我凝望母親摺衣服，忽然覺得，母親是一個粉紅色的衣櫃，能夠包容我的一切，而且極其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