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須多一點傾聽

  • 作者: 危笑逸
  • 寫作年級: F5
  • 寫作日期: 2024-2
  • 學校: 嘉諾撒書院

愛,是由甚麼組成的?一份堅貞不渝的承諾,承擔一切的責任,還是甜言蜜語的情話?我曾找不到答案,卻因一件小事醒悟到,愛的表達方式不需要誇張修飾的言語,或許只需安靜的傾聽足矣。

作為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自認為我擁有著同齡人盼望的生活——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親密無間的伴侶和活潑伶俐的女兒。即使工作再艱苦勞累,看到她們的笑容便甚麼都滿足了。但不知何時開始,我的女兒似平進入了「叛逆期」。

從前還會躺在沙發與我們分享趣事的女兒,如今卻連一句話都不願多說,偶爾接到她的考卷,和她嘮叨考試的粗心大意,苦口婆心教她勸她,她卻不耐煩地奪走卷子,一溜煙離開。每每晚上一家人團圓吃飯,她願一股腦兒把飯塞進嘴裡。未等我開口,便起身「砰」的一聲關起門來。現在想想,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女兒面對面談過天了,家中長廊彷彿是我與她不可跨越的鴻溝,緊閉的房門無法從外面打開,成了父女間越來越遠的隔閡。不少家長與孩子之間的矛盾都是從失去溝通開始,明明我很愛我的孩子,已經盡力關心她,為何她仍不願向我打開心房?

仍舊是一天平凡的晚飯,三人默不作聲地扒著自個兒碗裡的菜。不料,女兒吃著吃著像想起甚麼似的,放下筷子跑回了房間,掏出一張簇新的白紙遞給我和妻子,隨即又低頭買菜,甚麼也沒說。潔白如雪的紙沒有一絲折痕,上面淡淡的鉛筆字跡整潔地填下了代表選修志願的數字。

「所以你打算讀文科?心裡有底嗎?」妻子率先打破靜默,女兒點了點頭。

文科?我奪過選修志願表,只見文學和歷史的旁邊寫著小小的「1」。我立即惱了,不是早跟她說過好幾次了嗎,未來是高科技領域的天下,這時候與時代背道而馳,不是自討苦吃嗎?一時的意氣用事可是會影響終生,這並非兒戲,怎麼她就是不聽勸呢?

「開甚麼玩笑?你有考慮過自己的將來嗎?放著好好的物理化學不好好學,讀這些有甚麼出路?」我厲聲道。聽者也不甘示弱,怒目圓睜與我對峙。「我自有自己的理由,你根本就不懂。」

「理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只是為了逃避自己在理科上的失敗而已。只要你認真學,肯定能學好的。」此言一出,女兒拍下筷子,猛地站起身,拋下一句「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便拽回自己的選修表,三步併作兩步走回房間,重重地鎖上了門,留下我與妻子面面相覻。

飯後,我擰了擰眉心,頗為沮喪地癱坐在沙發上。為甚麼這孩子越長大越不會聽大人呢?我還不是怕她將來吃虧才出言阻止她,怎麼我就被說成是我沒有理解她的想法,但她也從未開口跟我傾訴啊。作為家庭的頂樑柱,每天忙碌看工作就是為了賺錢養家,供孩子讀書,為她鋪下康莊大道,為甚麼得到的卻是多少言語都無法彌補的裂痕呢?

廚房的水聲嘩啦地響,我整理好心情,徐徐推開廚房門。「親愛的,怎麼了?」「唉,這孩子……」聽到我是為孩子而來,妻子看出我藏在眉間褶皺下的苦悶,便立即放下手中帶泡沫的碗,停下水流,擦乾雙手,與我在客廳詳談。

妻子拉近了椅子微微前傾,一雙杏眼一眨不眨望著我,等待我的下文。她擔憂的模樣與專注聆聽的神情卸下了我的心頭大石,使我積壓在心底已久的情終於找到唯一發洩的出口,一瞬間如浪潮般翻湧而來。等我如釋重負地講完,她點點頭,托腮思考片刻,問我知不知道女兒一直以來追隨的夢想是甚麼。我心虛地搖了搖頭。

「她從小啊,大概是五六歲的時候,就想當播音員,上電視的那種。」「為甚麼?」「她從小就愛看電視,可喜歡上面的播音員姐姐了。先前還報名去考證書,最近正準備著呢。」我大腦一時間空白,雙耳彷彿被十斤棉花堵塞,只有不斷迴響的耳鳴,原來「沒有理解」是這個意思。我從未聽過女兒談及她的夢想,播音員這事更是聞所未聞,卻以為她是為了逃避數字才勉強選讀文科。原來她早已長大,一直都有著清晰的人生規劃,身為父親的我卻不加鼓勵,更自以為是地指責她的短視。為甚麼

我會一無所知呢?是我給予的關心不夠嗎?還是她認為沒有必要與我分享?意識到自己身為父親的失敗如同千斤巨石砸重我的雙腳,無法挪動一分一寸,悔恨好似絞肉機碾碎我的內臟,我無法想像我口中的利刃是否會親手粉碎她的理想。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妻子歎了口氣:「你和我說了那麼多,我是不是都有好好聆聽你的聲音和回應你的感受?那你呢?你有好好傾聽過她的想法嗎?」張口就是缺點與錯誤,閉口不談值得嘉獎的優點;詢問起她的日常,卻捧起手機,漫不經心地敷衍著正滔滔不絕的人。一語驚醒夢中人,回想過去的種種,我不是抓著微不足通的小事打擊她,就是自顧自長篇大論著自己的觀點,根本沒有給予她開口的機會,她又怎會願意與我傾吐內心呢?難怪她不和我談論夢想,恐怕是害怕我又一言不合就反對,我卻未曾反思,統統把一切歸咎於叛逆期之過。都說傾聽是修補裂痕的良方,妻子將我的破碎一片片拼好,我對女兒的態度只不過是停留在表面的關心,實則在皮膚表面留下了無數的、幾乎微不可見的傷疤。

妻子的傾聽給予我足夠的溫柔與重視,將心情傳遞給傾聽者後,我才後知後覺用心聆聽真的能使人放下防備,坦露心聲,但尚且年輕的女兒,又遭受了我多少的忽視呢?在她滿臉沮喪時,我視而不見,關閉了傾聽的通道;當她滿心歡喜遞出將近滿分的試卷,我卻將耳朵關閉,以雞蛋裡挑骨頭打斷了她脫口而出的喜悅。「傾聽」並非單純讓聲音流入耳內的過程,而是百分百的聆聽和將心比已,融入對方情感,知曉她的快樂與憂愁。或許當時的她只是需要我短暫的駐足和發自真心的自豪而已。愛,若是失去了傾聽,就始終是在迷宮的最外層兜圈子,無法走進那紛繁複雜的內心深處了。

我當然很愛我的女兒,但或許我不懂愛。

孩子如同潔白無瑕的一張白紙,生來就擁有肆意為自己添上五彩斑斕的權利。愛,不是強行奪去她的畫筆,按已願在她的白紙抹下不屬於她的色彩,而是傾聽她的聲音,尊重她的訴求,助她在自己的畫紙自由繪出心中所想。

一夜無眠後,我艱難地爬起身,準備去做早飯。爭吵時常發生的餐桌赫然躺著一張紙,我看看那張選修表,發現它並不像昨天那樣乾淨雪白,盡是鉛筆被狠狠擦掉又小心翼翼重新填上的痕跡,反復修改的地方還有些發黑,足以看出女兒的舉棋不定。但讓我欣慰的是,她對夢想的追求仍未動搖。

我急忙找來一支筆,在簽署的位置堅定地落下了自己的姓名,第一次傾聽了她的 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