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文薈萃 十優文章

微風吹著田野的花朵，花朵柔柔地向外彎，散發出一陣幽香味，向我屋內飄過來。

然而，這美好的景象都和我格格不入。陳舊發黃的地板、暗黑霉爛的牆壁、破舊骯髒的屋頂，彷彿生出嗆鼻的沼氣，包圍著我。我想動身逃離這裏，但是，我不能。對我而言，那距離屋外不足一百米的田野，都是咫尺天涯。

「多不聽話！多不聽話！」我用力搥打自己的大腿。我想，我一輩子都要困在這個牢籠裏。

「沒錯，你是多麼不聽話！這個月的『費用』，你都沒有繳啊，難道你沒當這是一回事？」那臭臉大口的官員，大搖大擺走進來，倖倖然地說。

我根本沒有能力反抗。

「你這跛子，要不給錢，要不我便給你的腿『好好』加工。」

我又依舊掏出袋中的錢，他一手奪去我手中的鈔票，輕快熟練地翻看其數量，口中還啐啐唸：「三年了，還這個死樣子，摔一摔，像天要塌下來般。哈……真是無藥可救。」他愜意地揚起嘴角，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有選擇嗎？沒有，只能任人魚肉、折磨。

這些官員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一次，每次總是巧立名目，收「安樂費」、「歡愉費」、「自由費」……可是，這又是多麼的諷刺。我也居然就此順從。

「阿牛，難道你想這輩子都這樣了？」鄰屋的阿明睜著雙眼，直視著我。

我怔著，他的話竟然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坎中。

是啊，我為甚麼會這副德性？醫生說我大概再也走不動，但是世上不是非黑即白，怎會有絕對的事？我不嘗試走出一小步，如何換來將來的一大步？

我默默看著封塵已久的木製拐杖，一伏一爬的，走到其面前，吸了一大口氣，才決心觸碰它。我這腐朽不堪的心，也頓時掃走了積存已久的灰塵，豁然開朗。

頭幾回的嘗試，我總是東歪西倒，連人帶物，一併往下倒，我的膝蓋早已在剎那間擦損了，雙手也紅了起來。我順著拐杖的末端，再次嘗試捉摸它的頂部，然後緊緊把它放在手心。此時，我陡然發覺身體的熱流彷彿熾熱地流動，叫我趕快提起勁。

這一個月，好像丁點兒的進度也沒有，我還摔得整天大聲叫嚷。可是，我要相信自己，不能就此輕易放棄……

阿明終於禁不住來看我，他顰眉蹙額的表情，多年來，我看過無數次。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他失望，讓他覺得交錯朋友，讓他覺得我無所長進。

我日以繼夜地練習，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練習」。走路對於常人來說，是多麼輕而易舉，可是對我來說，猶如要翻過幾個山嶺。我的腿縱然只有冷漠的回應，但是，哪怕是輕微的震動，我都會異常感動、興奮，我知道，從來得來不易的東西，才會令人格外珍惜。

就這樣，雙腿上的瘀傷，伴我渡過數個月，我逐漸把「走路」變成我的習慣，把意志變成我的原動力。

其實，我是有選擇的，選擇自己的處事方式，選擇自己的路，選擇自己的命運。

「跛……」那官員又一次胡亂吠叫，他看著我捏著拐杖，穩定筆直的站起來，雙眼瞪得連眼珠也快要滾下來。他清了清喉嚨，依舊向我索取金錢。

可是，「依舊」的只有他，我再也不會像昔日般懦弱頹廢──「你走，我不會給你半分錢。」我直截了當地逼近他說。「你要不現在就滾出這裏，要不我便用這雙腿，走到北京，看你如何向上級交代！」

他結結巴巴，霎時被我的氣焰嚇倒，狗口再也吐不出狂言。「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他轉身便逃，離開時，顯得非常狼狽。

一年過去，拐杖都不離我身。然而，此刻眼前的門檻，我終究能跨過去。

一陣濃郁的花香味撲鼻而來，我抬頭一看，驀然發覺，田野中的繁花開遍滿地，花團錦簇，美不勝收。這，全因為我的一步，才令我重新走出自己，認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