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夜連綿的風雨，終於在今晚，那玉壺悄悄地露出了她和藹的光暈，為地面裱上一層軟綿的銀輝。不知道遠在百里的另一邊，他會不會看到這輪皎潔的月光呢？

踏過坑窪的的長條臺階，推開「吱吱」的泛紅鐵門，走入露天小院子，朝內的屋簷裏邊有個空鳥巢，待到春天，就會有小燕子「嘰嘰喳喳」的唱歌。左邊栽種的花驕傲地抬頭，右邊是口發青的井和自來水槽。再推開一道大紫木門，就能看到他。

他坐在暗淡的紅木椅子上，看著大盒子電視，不時站起身來，活動下腰骨。午飯後，時常有人來串門，喝喝茶，聊聊天，從哪家的狗不見了，到國家的未來發展，他都無話不談。當我撲到他那圓潤的大肚子上，他就會哈哈地笑出聲來。他是我的爺爺。

爺爺也是村裏的老中醫。客廳有一面大木櫃，裏面擺放著叫不出名的藥材。每當我拉開鬆動的抽屜把手，就被撲面而來的藥味嗆到。他總是把「良藥苦口」掛在嘴邊，也時常自己煎藥吃，我也被餵了不少，幸好有冰糖送口，不然我是堅決不喝的。

還記得小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發燒了幾天。他急忙的把我平放在床上，接涼水，泡毛巾，擰掉多餘水分，在額頭、手腕、小腿上貼一塊濕冷毛巾。我喝了點涼白開，抿下嘴，待水濕潤了咽喉，才睜開眼縫。迷迷糊糊中，看見他緊鎖的眉心，還有忽遠忽近的脆響，那是扁鞋底與地面撞擊聲，咚咚，咚咚......

小時的午後，我總能看見他眯著眼睛，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似一隻趴在陽臺曬太陽的老貓。偶爾翻個身，放點藥材，添把柴火，又把蒲扇蓋住臉。待到餘暉滑落他的腳底，砂鍋噴吐出的嫋嫋水霧才算消散。

月光下，我捧著電話，爺爺的神情依舊，低沉的聲音像在耳邊細語：「大文啊，吃了嗎？學校有沒有人欺負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自我懂事起，第一眼想見到的人，就是爺爺。記憶裏最深的，也是他。他的一顰一笑，我都記著。待我長大了些，父母就帶我來香港，放長假才能回去，回去見見他。每次歸鄉，路上的建築就和童時的記憶重疊，分割，遠離，唯有舊宅裏的那位老人讓我感到親切。

「大文？」我眼睛猛地聚焦，背過頭，連忙拿袖口擦了擦臉。我的喉嚨蠕動一陣，半響都發不出聲，咽下唾液，才說道：「等過年就一定能回去！」

如今，疫情肆虐，想回去就更難了。暑假時說等過年，過年時說等暑假，如是換了六七回。那扇連接兩地的大門啊！何時才能開啟？讓離鄉的燕子飛過千山萬水，回到最初的舊宅。

點點月光，仿若輕紗，拂過我的臉頰，照出瑩白的光澤。我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雙手捏著一張發黃的照片，借著朦朧的月光，上面有一位老人，正隨著搖椅搖晃，風兒帶著花兒搖，鳥兒在啼唱，一個小男孩，正蹲在火爐前，灰頭土臉地搖著蒲扇，陽光透過牆縫，掠過他的睫毛，雙眼滿是明亮的火光。

「噗呲」，我咧嘴一笑，眼中尋得一絲清明。我何必在此暗自憂傷，與其等待客觀的環境改變來表達自己的掛念，不如將這份掛肚牽腸，隨著清風和海浪，隨著海上的月影，漂洋百里，回到故鄉，回到我爺爺和鄉下的舊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