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過後我卻感到失落，這種感覺在黃昏的映襯下格外濃重老樹鎮守的院子裡，鞭炮碎屑還留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一絲火藥的餘煙，耳邊卻一片寂靜。

大年初三，孩子們剛走，村子裡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我坐在院子的籐椅上望著空蕩蕩的巷子，心底似被挖穿了一般。就這安靜的院子，剛才還擠滿了人，歡騰不斷，這會兒卻只剩下幾隻麻雀在啄食地上的瓜子殼。

每年的春節總是我最期盼的日子，一年到頭，忙碌的兒女總能回家一趟，帶著孩子，帶著歡笑，也帶著外邊的經歷。春節前夕，我早早地開始張羅。把院子掃得乾淨整潔，宰好雞，包好餃子，就等著孩子們回來。那一晚我高興的一夜未眠，天沒亮便拄着柺杖到村口商店裡買點年貨。店老闆笑著說：「今年可算盼到孩孫回來咯。」我連連點頭，心裡邊笑開了花。

每到過年時候，隔壁的老王老李家相繼傳出孩子的笑聲。聽著，我越發想念。下一刻，院子外傳來一陣不同的笑聲，是孩子們，回來了！伴隨著歡聲笑語，接著便見著孩孫們。

氣氛即刻熱鬧起來，心中壓抑許久的期盼也得到回應。大年三十這晚，家裏好是熱鬧。廚房裡迴盪着雞的香氣，外孫們在院子裏放煙花，笑聲一陣高過一陣。兒子在旁與我貼對聯，連院子裏的狗也時不時吠叫幾聲，跑來跑去，紛紛擾擾。

晚上一家人圍在一桌吃年夜飯，舉杯祝福，夾着菜，甚至會因夾不到愛吃的菜爭論幾句，一切都是那麼溫馨，一切都是那麼歡樂。那時候，喧鬧的場景令我覺得日子真是圓滿，也讓我認為彷彿這熱鬧的一刻能一直延續下去。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一切總會有結束的時候。大年初四，他們開始整理行李。不用問，他們也總會告訴我工作忙，假期短，年後要趕回公司……明明前一天還是歡聲笑語的家，過後卻變得倉促起來。我站在竈臺邊，看着他們打包東西，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心裡明白，留不住，也勸不住他們。可憐這家裏這麼大，卻一個人也留不住。

一早，他們便開車走了。我站在院子門口目送車子遠去，直到只剩下尾氣的痕跡。長嘆一口氣，轉身慢悠悠地走回屋裡。那些被擺滿飯菜的桌子，如今空蕩蕩的；沙發上，外孫遺留下的玩物靜靜地躺着；院子裏煙花的餘灰還未打掃，似還未散盡的熱鬧氣息，但卻更顯冷清， 那晚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這種冷清，是我一個人時常感受到的。坐在小院裡，回想起這些年的變化，心底不由得五味雜陳。我不是不理解他們的選擇，也深知他們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我也沒有權力阻止。可我也還是無法抵抗這種熱鬧後的失落感。喧鬧過後的寂靜，總是讓人倍感孤獨。那些熱鬧的日子，更多是短暫的煙火，在固定時間綻放，之後便歸於沉寂。

也許這就是人生，熱鬧也好，安靜也罷，都是日子的一部分，你能說他們是不圓滿的嗎？我所能做的，是珍惜那些短暫而美好的團圓時光，同時也學會與自己孤獨相處。不管如何，這個家還在，我還在，他們也就會回來，因爲我知道，他們是孝順的。想到這，心理上似乎沒那麼失落了。

我站起身，慢慢走到院子裏的老樹下。這棵樹是我父親種下的，如今已經枝繁葉茂。記得小時候，每到過年，我們一家人也曾在樹下忙活，好不熱鬧。現在，樹下又剩下我一個人，但我彷彿還能聽到當年的歡聲笑語。我摸着這粗糙的樹幹，忽然領悟到一個道理，生命就像這顆老槐樹，雖然會經歷四季更替，但根始終紮根在這片土地上，兒孫們就像樹上的種子，終有一天會隨風飄向遠方，但他們的根永遠在這裡。熱鬧過後，留下的不是空虛，而是對生命的延續。

黃昏褪去，但第二天也總會再來。孩子們發來從大城市裡拍的照片，告訴我他們到了。我笑了笑，心裡升起了一絲暖意。儘管熱鬧會散去，但家人的牽掛和愛，卻一直在我心裡。或許，這也是生活的另一種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