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從醫院回到家中的，悲痛排山倒海般將我壓得窒息，我倒在床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從早上女兒出門時我就彷彿感到什麼一樣，心中似是給我警告般跳個不停。強壓下那樣的感覺，我告訴自己或許只是身體不適。今天是我女兒拿取成績表的日子，那分數決定著她人生何去何從，我緊張些也是正常的！但正午響起的那惡夢般令人不安的鈴聲卻像是給了我一巴掌，打碎了我的自我安慰。

「請問是林思賢的家人嗎﹖林思賢剛才從學校天台跳下，搶救後證實死亡，麻煩你到醫院一趟。」那醫生的語氣分明很是溫和，落在我耳中卻成了死神催命的通知。

於是我以最快速度到達了醫院，心中祈望著這只是和我開的一場巨大的玩笑。

但很可惜不是，躺在冰涼台子上的人，那個全身血肉模糊的少女，就是我的女兒。門口走向手術台的距離不過兩三步，但我與我孩子卻是再也不會見面了。

警員將思賢的書包和遺書遞給我道：「請家屬節哀，死者是死於自殺的。」怎會呢﹖思賢是個怕痛的孩子，她怎能承受從天台躍下的痛呢﹖我只得木木地盯著手上的遺書，腦中充斥著不解。

家中的床很是溫暖，我全身的血液卻如凍結了般。思賢的房間還如出門前一樣原封不動，可我的孩子怎的就不能再回家了呢﹖我想不通，想不通上天為何待我如此殘忍。伸手打開了那放著遺書的信封，我又一次遭雷擊，越看越觸目驚心。

開首便是一句「對不起」，她說她對不起母親給她的生命。「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但我理解不了，亦承受不住這樣高壓的生活了。」我看著我以為聽話受教的懂事孩子控訴著跳芭蕾舞令她有多痛，樂器班令她有多壓迫，無盡的補習班對她而言是多恐怖的深淵……她説她看不見一絲光明。怎麼會呢﹖我多才多藝的孩子到那裡都閃亮無比，大小比賽她都能輕鬆應付，我竟不知思賢內心的想法。

可思賢沒給我太多喘息的時間，字裡行間透著的苦痛幾乎要實質化，將我殺死。「我的精神好像出了問題，考試時手抖與呼吸困難完全無法控制，所以才會成績下降，我真的並非不肯盡力啊。」回想起思賢有段時間成績瘋狂下跌，氣得我以為她不思進取，不學好早戀了，加重了對她的管控，日復一日地查手機、收手機，直到確認了她的確沒有早戀，才又恢復原本的狀態。是我想歪了誤會自己的孩子，想起那些説著「都是為你好」而帶出的責罵，我此刻恨不得打死那時的自己，我怎能如此對待日復一日痛苦的孩子呢﹖

我幾乎不忍繼續看下去，她的下一段剖白讓我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來，我的孩子究竟在我沒能察覺的地方受了多少委屈啊﹖「他們總愛叫我『書呆子』、『傻木頭』，我很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可我也不敢去告發他們的所作所為，你為了照顧我已經很辛苦了，不能再為我的事而煩惱，所以我最後走到了今天。」為何受了排擠和霸凌後仍為了我考慮，不肯告訴我呢﹖默默承受著那些惡意那麼久，我竟分毫不知。

「我知道母親對我的培養和用心都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已經找不到繼續活著的力氣了，對不起您多年來對我的用心栽培。不要為此愧疚，我愛您，您是我最好的母親！」讀至此處我早已泣不成聲，這最後的信裡字字泣血，説盡苦痛，卻還是讓我不要為她悲傷自責，而我卻對她多年來的科科不對勁視作叛逆、不懂事，是我不配為人母親！

我竟到如今才得知我的孩子被逼成了這樣，明明我也曾經是個小孩，為何如今如此苛待自己的女兒呢﹖為何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呢﹖可惜一切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