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草如茵，鳥雨花香，一場細雨過後，空氣特別清新甜美。春天，果然是生機盎然，又過一年了。

「爸，我和鋒鋒來看你了。」我走到一塊墓碑前停下來。「爺爺，又到你生日了，你在天家過得可好？我終於考上了大學，媽媽最近也加薪了……」鋒鋒放下祭品，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我掏出手帕，蹲下去，輕輕地抹着墓碑上您的照片，您雙眼瞇成一道線，老花眼鏡微微向下滑，已掉牙的嘴巴笑得合不起來。

「幹甚麼站在這裏，別礙着英姐給鋒鋒穿服。」一早起床就看見老頭子笑瞇瞇地站在那，真是一肚子氣。「我想給鋒鋒擦擦嘴……」老頭子拿出他褲袋裏略黃的手帕，正要擦到鋒鋒的嘴巴上。幸好鋒鋒機靈，一把甩開他的手，要不然給他那滿佈細菌的手帕碰到，恐怕要生病了。「你呀！要不是當初一定要跟你爸一起住，我們一家三口，多好！才用不着煩惱呢！」我瞪了老頭子，拉拉身旁的丈夫，發起牢騷。阿朗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說：「你就別鬧了，不要忘記當初是爸給我們的房子付首期，你就讓讓他。鋒鋒，再見了。」阿朗穿起外套上班了。

「哼，讓讓讓，你就知道要我讓他！」我有點委屈，蹶起嘴。「叮鈴鈴叮鈴鈴」這時，電話響起。「喂？是陳太太呀，今天下午到我家打麻將？好啊好啊，那老頭子？才不用管他！哈哈，那就一言為定。」「家嫂，你今天下午是不是沒空？我帶鋒鋒出去玩，好嗎？」老頭子混沌的眼睛少有地發出光茫。「不行！自己已經礙手礙腳，帶鋒鋒出去，還不給弄丟？」我斬釘截鐵地答。「我才不要跟爺爺去公園呢，我要留在家裏玩遊戲機！」鋒鋒也嚷着。老頭子剛剛還閃耀着的雙眼頓時回復暗淡，那笑臉也變得僵硬，垂下頭，握着那條手帕，靜靜走出家門。看着他微駝的背影，我就皺眉：「走啊！走出去就最好。」

「媽，媽，為甚麼發呆了？」鋒鋒握着我停在半空的手，拿過我手上的手帕。「沒事。」我慌忙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答道。鋒鋒小心地把手帕對摺，放進衣袋，只一陣子的時間，他已經擺好帶來的祭品。「爺爺，這都是你愛吃的，我們都很掛念你呢。」真想不到，數年前的小霸王，如今，已變成孝順的乖孩子。您一定感得很欣慰吧！可惜，你已經不在了。

「英姐！我要喝汽水！快點呀！信不信我叫媽媽把你開除！」鋒鋒放學回家大叫。「英姐，你給我快點，別餓壞了鋒鋒。」這個傭人真是慢手慢腳，做事總是條條斯理。這時，英組慌慌張張，口舌不清，一邊跑向我，一邊大喊：「太太！太太！電話……先生…….先生他……」「甚麼事？」我皺着眉，搶過電話，側着頭，用肩膀夾起電話，雙手繼續摸牌。「喂，我是，啊？車禍？怎麼會這樣的？阿朗……不會的！不會的！」

家中的經濟支柱就這樣倒下。那天，我拖着疲倦的身軀回到家中，睏極了。躺在床上，卻久久未能入睡。終於辦完阿朗的身後事，可是等待我的還有很多，平時，我可以安心地在家中當個家庭主婦，僱印傭，供房子，交水電煤費用，買衣服、手袋、鞋子等，這些日常的開銷，從來不需要擔心。現在，阿朗走了，所有事都要我扛上了，我扛得起嗎？都怪自己以往太奢華了，沒儲下多少錢。別說買手袋、衣服，連家中的伙食都成問題了，住了十多年的房子，也面臨着被銀行收樓的危機。想到前路茫茫，無依無靠，我不禁失聲痛哭，「阿朗，你怎能這麼狠心，扔下我們兩母子！你教我怎麼辦啊？阿朗你回來啊……」我淚如雨下，沾濕了整個枕頭，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元寶冥鏹燃燒得激烈，煙霧把我燻得淚水直流。「媽，你是在想爺爺和爸爸吧？」鋒鋒望着我，遞上紙巾，拍拍我的肩膊說：「媽，有我呢，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無言，破涕為笑。鋒鋒真的長大了，獨立自主，而且會照顧人了。這都是因為有您呀！

「媽，幫我繫領帶！」鋒鋒在房中呼叫着。「你自己繫吧！媽在煮早餐啊！」我在廚房裏忙得團團轉，待回還要應徵酒樓侍應，就要遲到了，怎麼辦？「媽，我不會繫，你來幫我！」鋒鋒開始發脾氣了，正當我想破口大罵的時候，老頭子開腔了：「來，鋒鋒，爺爺幫你，是這樣，從這邊繞到這邊……鋒鋒要記住，你已經長大了，下次要自己繫啦，媽媽很辛苦的，你要照顧好自己，還要多幫她的忙啊！」聽到老頭子在自己忙亂時幫我一把，有點驚訝，接着，一絲絲的感激湧上心頭。

正當我煮好麵，準備端出去，「家嫂。」不知甚麼時候，老頭子走到我背後。「爸。」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我還是這麼叫了一聲。「家嫂，這時阿朗的媽留下的，你就拿去吧！」爸把那條發黃的手帕塞到我的手裏，裏面還包着些東西，我打開一看，是金閃閃的戒指、手鐲、項鏈，「還有這隻手錶。」他一邊說，一邊脫下阿朗給他買的名廠手錶。「爸，怎麼這樣……」我一臉愕然，抬起頭來。「家嫂，這些東西留着也沒意思，你把它們賣了，幫補一下生計吧！」爸望着我，平靜地說。

我無言以對，想到這些年來，我待他尖酸刻薄，冷言冷語，心裏一陣陣的愧疚，淚水湧了上來，我極力忍住，沉默了好一會兒，由衷地說：「爸，對不起！」「一家人，說甚麼對不起的，你不是要去面試嗎？讓我送鋒鋒上學，你快點換衣服吧！」爸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出去了。看着那發黃的手帕，後悔的淚水忍不住落下。

艱辛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我最終在酒樓找到工作。朝十晚十一的工作把我累得半死，幸好，爸一直替我打理着家中大小事務。每天一早，爸就起來給我煮早餐，接着就帶鋒鋒上學。「爺爺，幫我拿書包來！」偶爾，鋒鋒還耍耍少爺脾氣。「鋒鋒，你不是說過自己已經長大，要照顧自己，照顧媽媽和爺爺嗎？怎麼忘了？」爸總是語重心長地教導鋒鋒。在爸的循循善誘下，鋒鋒改掉了他的少爺脾氣，不再飯來張口，依來伸手，學會照顧自己。下午，爸接了鋒鋒放學後，就買菜做飯，督促鋒鋒做家課，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我下班回到家時，桌上總有熱騰騰的飯菜，雖然比不上以前的豐足，但總覺得，比起以前，飯菜可口得多了。

「鋒鋒，將花瓶移前一點吧，好讓爺爺能好好看清楚你挑選的花。你爺爺總是為我們着想，我們還未來得及孝順他，他就走了。」臨走之前，我一邊吩咐鋒鋒，一邊拿起那發黃的手帕，再抹了幾遍您的照片。

你始終笑着，和譪可親地看着我們，守護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