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寒冷的冬季也有暖意

冷暖從來就不是特立獨行,愈寒冷的冬季,人們愈渴望陽光普照,渴望暖意從天而降,得到那一星半點,已洋洋得意。殊不知太陽從不在天上,而在心臟裡。

今年的冬天並不算十分寒冷,街上的行人在清涼的空氣裡有說有笑。但對她來說,卻冷得刺骨,冷得心寒。快到結婚紀念日了,她卻跟異地的愛人吵架了,吵得很兇,幾乎無可挽回。其實倒也不是無可挽回,只是兩人都不願意服軟,事情得不到解決,時間久了,自然而然便無可挽回了。整夜整夜的失眠讓她苦不堪言。到了紀念日的前一天,內疚和焦急充斥著她整個胸腔,替代了原本的不甘和憤怨。她決定去找他。於是她給他發去短信,說將動身前往他的城市。可最快的航班在翌早,她只能懷著對未知的恐懼在黑夜裡擺渡。一直沒有收到回覆,一直揣揣不安。在厚重的被窩裡,她冷得不知所以。半夜時分,門口傳來微弱的敲門聲,從貓眼窺去,她看見了她朝思暮想的人兒。開了門,也不知所云。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對不起。」她哽咽得喉嚨發癢。在他懷裡,她聽見寒風在西伯利亞呼嘯而過,隨即落荒而逃。意外的春天帶來意外的暖意,莫名的寒冷也莫名地消失。他還是喜歡她,像雨落在熱帶與極地,不遠萬里;她還是喜歡他,像草長鶯飛,在整個極寒冬季。

深冬時分,北國飄雪。一層一層的大棉襖裹在身子上,也抵禦不了那一浪一浪的寒流。華夏之地,白雪皚皚。天安門廣場上,人們在風雪禮來色匆匆,對扎人的寒冷避之不及。但對我來說,這只是瑞雪豐年。雪花穿過我模糊的視線,穿過天安門城樓上的燈,穿過一九四九年的天安門城樓,穿過十年內戰,穿過八年抗戰,穿過我的紅色歲月。天地之間風雪飄搖,也是風平浪靜。老人不耐冷,但在二十一世紀的天安門雪地裡,我暖得心裡發癢。「百年後,中國可好?」「這盛世,如您所願,山河猶在,國泰民安。」曾經送您們的十里長安街,現已是十里繁榮。您看,樹上朵朵的,不正是梨花滿簇?中國沒有冬天了,寒冷,在今日已消聲匿跡。雪沒有停的意思,但暖意從未退減。

我常想,楊絳先生對圓圓和錢鐘書先生的思念有多深。像河一般?像江一般?像海一般?像老人的眼睛一般?她是如何度過一個又一個寒冬的?後來我明白,她從未寒冷。她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她也走了,與他們在天上團聚了。她從未寒冷。錢鐘書曾告訴她,他們從今往後再無生離,只有死別。沒有生離,死後團聚,何冷之有?每個人都一樣,都有一段獨行的日子,或長或短,這都是無可避免的。不必覺得生命空空蕩蕩。一時的寒冷只是意味著你值得更溫暖的。

作家曹文軒說過,在這天底下,不是山,也不是水,是滿滿的,各種各樣的告別。告別是寒冷的,但想念是溫暖的;失去是寒冷的,但懷念是溫暖的;逝去是寒冷的,但記憶是溫暖的。冷暖從來不是特立獨行,心臟還跳著,就不會冷死。

冬天總會來的。

春天何嘗不是?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9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