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漸起，燈光漸亮。我開始隨著每個圓潤的音符輕盈彈跳著。一個節奏的轉變，一個舞步的交替，我張開雙臂，空中立時呈現出富有美態的圓弧。忽地節奏變得急促，我的腳步亦隨之而起，一個跳躍，一個空中八十度迴旋，讓舞步隨著音樂跳動。我聽著耳邊的「天鵝湖」舞曲，閉上眼睛，自信地做出那個練習已久的「飛躍」。但緊接著，耳邊響起的不是熟悉的拍手讚嘆，而是驚呼聲。我張開雙眼，頓覺身體竟在空中下沉，我的身體瞬間僵著，如失去翅膀的鳥兒一樣直直地墜向舞台下那燈光也不能照耀到的黑暗處。下一秒，劇烈的痛楚從腳踝蔓延全身。這一刻，我站不起來了。

當我清醒過來時，雙腿已全然失去了知覺。我看向穿著華麗的父母，再看著我身上的芭蕾舞服，頓覺眼前一片黑暗，以急切的語氣迫問身邊的醫生，迫問他有關雙腿的情況。醫生卻以遺憾的眼光看著我，回答了一個讓我失聲痛哭的回答。「由高空墜下，雙腿首當其衝接觸地面，所以雙腿情況不理想。只有二十巴仙的機率能夠痊癒，而能夠順利地跳舞的康復情況是不足五巴仙的機率。」這番話將我完全打入谷底。我，一個跳了十三年芭蕾舞的舞者，不但不能成為舞蹈員，甚至連一個常人能夠輕而易舉完成的事也不能做到。我，徹底站不起來了。

我從三歲開始便熱衷於成為一舉世聞名的專業芭蕾舞者。芭蕾舞每個抬手舉腳、跳躍、飛騰、旋轉，這些優雅又奔放的舞姿都深深地讓我著迷。當別的孩子沉迷於看卡通動畫時，我卻沉醉在那些芭蕾舞大家的舞蹈表演紀錄片當中。當大家都在留意韓日流行歌曲時，我正在哼著一首又一首舉世知名的芭蕾舞曲。當大家都在網絡世界中樂而忘返時，我卻在我的排舞當中享受著每個音符、每個舞步。對於其他人而言，芭蕾舞的排舞、拉筋都異常辛苦和勞累。但對於三歲便開始學習芭蕾舞的我，這些都是在課業之外難得喘氣休息的時光。對於熱愛芭蕾的我，從未想過放棄夢想，更不曾想過天之驕子的我會有站不起來的一天……

終於能換回常服的我，坐在餐桌前，看著眼前從前最為喜愛的生炒骨，我卻像是在看到了一塊塊兒的腿骨。那是屬於我的腿骨。我立時想奔向廁所，卻又只能無力地坐在輪椅上，依靠別人的推送。即使是吃了一個月醫院裏清淡無味的菜餚。此時此刻亦是全無心情享用那用心為我烹調的精緻菜餚。我依賴著看顧的推送來到了家中特有的舞蹈室門外。平常熟悉的門現在卻顯得格外可怖，凝神了片刻，我還是選擇進去了。

看著舞蹈室內專門放著有關芭蕾舞比賽獎項的玻璃櫃，我就像又回到跳舞的舞台上，享受著眾人的讚美與歡呼，驕傲又自信地享受著一場又一場、一步又一步的舞蹈。曾經的我宛如天鵝湖中的天鵝公主，如今，卻是那醜陋落魄的醜小鴨。純潔有力的翅膀再也飛不起來了，甚至連站立也成了問題。啊！天鵝？這是多麼的諷刺啊！正當我勾起那冰冷自嘲的嘴角時，耳邊兀然響起了貝多芬的「小夜曲」。驀然看向音樂播放器，看到的卻是那位絕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人——我的舞蹈老師。嚴厲的舞蹈大家。「林老師，你……」「作為一位舞蹈員是需要絕對的堅毅和百分百的刻苦精神。對，幼羚，我承認你有絕對的天賦才華成為一位優秀的芭蕾舞蹈員。這次意外，很遺憾地讓你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但即使沒有這一次意外，你也是不可能成為專業的舞蹈大家，甚至可以直接的說——你沒有這資格！」

「為甚麼？我不但有天賦，而且還有足夠的努力，難道還不……」多年的努力被一下子否定，心中的滋味是難以形容的苦澀。「幼羚！經過這次意外，你還沒有得到教訓嗎？對的！你擁有足夠支持你夢想實現的努力和天賦，但是你卻沒有足夠的大無畏精神面對夢想所設下的障礙。面對逆境，便逃避現實、放棄夢想，還不自我反省？不要只懂得怨天尤人，躲在自己的龜殼當中，做那一輩子的醜小鴨！」

看著老師憤然離去的身影，我回想著意外發生自始至今的消極態度。聽著耳邊迴響的音樂，想起了貝多芬坎坷卻依然不放棄音樂的一生、想起了老師給我的告誡、想起了我前一秒那些灰暗的想法。

原來我一直對夢想的熱衷和努力都只不過是表面，就猶如隨時會幻滅的泡沫，脆弱，又虛無。我準備了所有，卻獨是沒有在完成夢想的路上，準備應有的無畏無懼和堅持。在面對夢想所設下的障礙，我徹底地成為一個失敗者，被擊倒在地，站也站不起來。

想及此，我看著鏡中的我，坐在輪椅上站不起來的身影，我下了一個決定——還有最後五巴仙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