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旅途上相遇
- 作者: 梁宓兒
- 寫作年級: F5
- 寫作日期: 2024-4
- 學校: 嘉諾撒書院
要我說,我會說人生是一趟旅行。隨著時間,我會乘上一輛巴士,坐在窗邊,看著沿路風景,感受沿路景色,直至巴士到站。但巴士到站並非終點,我仍會轉乘第二輛車,抱著不安卻雀躍的心情,朝未知的旅程駛去。
想當初,我還是穿著純白色的校裙,背著黑色的皮製書包乘上頭班巴士。我環顧周圍,已有不少和我身穿一樣制服的人坐在位置上。我不禁緊繃起來,但又止不往心中的愉悅———我從未試過和這麼多人相遇!我坐在其中一人的身旁,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話,他亦微笑以對。整輛巴士上彷彿住了兩隻小雲雀,在巴士起行時,窗外櫻花開得如此燦爛,粉白相交的花瓣隨著微風吹拂;轉眼間又看到碧藍大海,海浪混雜著蟬的喊叫聲傳入我們的耳內;我們接著抬頭,天那麼高,萬里無雲,我們往窗外伸手,想抓住彼方的雲,卻只抓到幾片枯黃色的楓葉。接下來、接下來,會看到甚麼呢?我的鳥鳴聲沒停止歌唱,一旁的他卻握著書包站了起來,皺著眉跟我說:他要下車了。
我瞪大了雙眼,張開了嘴巴卻一字都說不出來。為甚麼?我們難得在旅途上相遇,高甚麼他得在此下車,不陪伴我到終點?他只是搖搖頭,不論我的挽留有多激烈,有多悲哀,仍然無法拖慢他一點半點的步伐。最終,巴士到達了「轉學站」,停了下來,我只能目送他的身影離開,看著雪花漸漸蓋過他的背影,只餘下雪轉雨的灰濛一片。
隨著年齡的增長,相遇的人越來越多,分離也成正比地多。我身上的一身白成了西裝的黑,成長竟是由白轉黑,不免有些諷刺。我乘上巴士時,心情亦如這片黑一樣沉靜,即使廣播響起,恭喜我們通過「面試站」,即將步入大公司時,我只是看著手中一堆又一堆的資料,思索著要如何為公司出一分力。還沒認識便離開,也不好說是否曾「相遇」,我在這趟旅途中只遇見了一人——精緻的丸子頭、圓形的下垂眼,掛著一副幼稚且青澀的表情向我搭話,是的、是的,巴士早就再駛過「經理站」了,有大學畢業生加入公司再正常不過。可是她特別與眾不同,她是隻小吱喳,一天到晚吵過不停,一時吵著窗外木棉花的紅有多美,一時說著向日葵一同面向太陽的畫面多震撼,一時鬧著菊花的香氣多濃郁。我看著她,偶爾會覺得她並非是隻吱喳,而是隻曾經的雲雀。巴士漸漸慢駛,我瞄向窗外,白雪蓋過每一朵花。也許純白不是多好的顏色。
我站了起來,引來她的疑問:「你要去哪裏?」
我哀傷地搖搖頭說:「我要辭職,結婚去了。」
她不再說甚麼,我也不敢看她露出了甚麼表情,因為我知道,她肯定和當年的我相同。我沉默地下了車,冬雪不需多久就化成紛紛細雨。可是,為何要哭泣呢?人的悲歡離合,本就和冬去春來一樣,是永恆不變的道理。與其像這樣哭光眼淚,我還寧可我們能笑到最後一刻,聽著她鳥兒般歌唱的聲音和我道別,繼續啟程。
啊,原來他那時也是這麼想的嗎?
成家立室後不再有很多機會和別人相遇,反之,留在車上的總是那幾個人:我的丈夫,以及我的女兒。隨著我的女兒誕生,我的旅途中和最後一人相遇了,我看著她長大,從原本的小嬰兒成長為亭亭玉女,從本來稀少的毛髮長成油順的秀髮,而我則把我的青春獻給她,把頭上的烏黑都送給她,只留下滿銀白髮給自己——我回歸於純白,卻非初時之白。我和她一起走過數不盡之四季,直至我看不清眼前景,聽不見女兒哭訴著什糜,我便清楚,旅程,即將完結。
我撫上女兒的臉,未留片語,僅僅抹走她的淚兒。我一路走來,遇見形形色色的人,並非為了在最後一刻見到他們的淚水,聽到他們的悲鳴。我更願我們一同歡笑,直至終點亦要揮走淚滴,以最燦爛如花的笑容分離——這是我所相遇過的人,教導過我的道理。
我下了車,最後一次目送巴士上的女兒滿腔不捨地離開,我心中只有豁達的開明。
謝謝你們,再見了,我所遇過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