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鞋子的經歷

我是一雙紅鞋子,外表看來比一般的紅色舞鞋奪目。柔軟可摺曲的鞋身是以亮紅色的軟皮造的,在鞋面處束著一個以紅緞帶結成的蝴蝶結,它在陽光的折射下透著一閃一閃的微光,彷彿一不看緊它便會活靈活現地飛走。

每一個人都讚嘆我的美麗,卻沒有人敢把我穿上。「噢!是那雙美麗、有魔力的紅鞋子!把它穿上了就再脫不下來,只能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生命終結才脫落。」又有一個看到我之後落荒而逃的人。

每天如是,我身邊的人總是惶恐地走過。儘管我只是靜躺在路上,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撿起我,把我穿上。我也是一雙鞋子,也帶著所有鞋子唯一的盼望,那就是被某個人穿在腳上。奈何,從沒人聽到我心中的呼喊──不,他們連停下來嘗試聆聽我的時間也吝嗇。

就連我自己也忽略了宇宙上一個絕無偏差的定理:不平凡的東西,會有其不平凡的命運。我是一雙絕不平凡的鞋子,注定了,我會擁有不平凡的經歷。

一個如往常般陽光艷麗的日子,我身上的紅蝴蝶閃爍著如常的光芒。一個跛子坐著輪椅停在我面前:「多可惜的紅鞋子,如斯美麗卻被丟在路邊。即使我走不動,穿起來看看也無妨吧!」那是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

說罷,這個跛腳的少女珍而重之地把我穿上。如奇蹟般,少女從輪椅上站起來了!她臉上是掩不住的吃驚,一臉難以置信卻又滿是難奈的興奮。「我……我能站了!我能!」

只是,才剛站起來,她便一直走著走著,沿著山溪走過了,又沿著河谷走過了。她和我,不受控制地一直走著。

但你想像到她是多麼興奮嗎?她跟我說,她的一顆心像要失控地跳出來般,為她能走路的雙腳狂歡。她像雀鳥般快樂地一直說不停。

是的,我知道她的心情有多雀躍,因為我也是!一方面,我為如願以償而想要高歌,另一方面,我為我能當一般鞋子不能當的使命而激動!我能使一個跛了十多個年頭的心重新站著、走著,他們能嗎?只有我!我能!

我們走到整顆心都欣喜得顫抖起來,然而卻沒想到過,疲倦的感受始終會侵襲我們。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我們都感到疲憊了,想要停下來歇歇,但還是停不下來地走著。我終於驚覺自己身上的魔力的恐怖。

在毒辣的陽光底下,我看到少女的汗珠大滴滑在地上,我聽到的不再是她喋喋不休地興奮個不停,取而代之的,是她喊累的呻吟聲。

頃刻間,像魔力失效般,我走不動了。原來是被卡在一條石隙間。這正是個讓我們喘息的機會,亦是使我們能得救的良機!

少女似乎也想到這一點,她撿起旁邊一片鋒利的碎石,來回地磨擦著我的身軀,望把我磨蝕斷。她再顧不上腳上的鮮血汨汨而流,也再顧不上日後能否繼續走路,她甚麼也顧不上了,她只求得到解脫,免受肉體上的煎熬。

終於,她磨到雙掌都冒血,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從她身上甩了開去,躺在她腳旁。

人就是這樣,總被自己內心的欲望綑綁。她是如此,我亦如此。她盼望能走路,我渴求被穿上,當我們為欲望能得以圓滿而欣喜激動時,卻忽略了我們的欲望之大足以吞噬我們自身,使我們身心飽受煎熬,最後兩敗俱傷。

只是,我們身邊總存著一顆兩顆的碎石,那是一股助力,以助我們脫離強烈的欲望,得到解脫,從後悔莫及中得到拯救。

「來,紅鞋子,我們一起回家去。即使我走不了,爬也得爬回家,找回原來已擁有的幸福。」她抱起了我,釋懷地莞爾一笑,像感受不了身上的血傷。

「感謝你,使我一圓美夢,也從噩夢中醒覺。」

當她回到家裏便把我放在櫃子裏。

「不再穿了、不能再走了,但看著、做做夢也好嘛!」這是她說的。

我是一雙不平凡的紅鞋子,就注定會有不平凡的經歷,還怎能奢望能像普通鞋子般,平凡安穩地等候別人把自己穿上?


老師評語

取材特別,能充分展現題目「不平凡的經歷」。文句流暢細膩,故事有立意,引人深思。


林翼勳博士評語

使跛腳坐輪椅者行走,無情之物有覺知此。文筆之魔力,亦想像之翼翩飛也。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