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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

不遠處，來往的大人們在互相寒暄。今天是清明節，也是家族眾人聚餐的日子，平日裡難得一見的親人都會回來。上一次參加這個聚餐還是在疫情之前，那時老宅的院子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但如今的光景好像有些不同了。

我低頭看向手機，屏幕裡「相親相愛一家人」群組中正在不停地跳出消息。不同於以往的「快到了」，這次屏幕上只有幾位表哥的道歉：「抱歉啊家人們，今天有課實在是回來不了。」沒有人回復，我只好發了一句「有時間再聚」。我收起手機，坐在閣樓裡看著敞開的院門，上次他們從這裡進來，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家裡的小貓從廚房衝出來圍著他們打轉，我也開心地向他們招手。如今只剩我和那只瘦小的病貓相顧無言。

樓下的大人還在嘮家常，我覺得有些無聊，便跑去廚房找點餐前小吃。廚房裡小姨正在忙碌著，菜已經做好了大半。我揀了一塊藕餅啃著，卻發現不是熟悉的味道。環顧四周我才想起，原來以前負責給大家做美食的姨夫，去年因癌症去世了，如今這個任務交給了小姨。小姨見我不吃了，便面含歉意地說：「是不是沒有你姨夫做的好吃呀？也難怪你還能嘗出來，以前你就愛吃他做的。」我扯出一個笑：「沒有，您做的也很好吃。」小姨轉身繼續忙碌，我卻落荒而逃。

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開飯了，大人們依次落座，我也走到小孩那桌准備坐下。那一桌都是半大的孩子，按照輩分我應該要受他們一句「姑姑」。我本應和大人們坐一桌的，但往年家裡人念在我尚未成年，怕我坐大桌無聊，便允許我跟小輩們坐一起。但今時不同往日，我還未坐下便被媽媽拉去大桌了。

大桌上的大人們推杯換盞，我家在他們中間如坐針氈，耳邊是他們在討論孩子的工作、學業和婚配，我一邊扒飯一遍豎著耳朵聽，生怕他們點到我。突然，不只是誰說了一句：「要是媽在的話肯定很高興看到孩子們事業有成。」我猛地抬頭，這才反應過來。原本主座上祖母的位置，如今卻被留空了。那個每次見到我都恨不得把心捧給我的老太太，為我的困惑指點迷津的慈祥長輩，永遠地留在了兩年前。而我卻因疫情見不了她最後一面。

眼淚滾進我的碗裡，跟著飯菜吞咽進肚子裡，我低著頭悄悄滴擦眼睛，不敢讓其他人發現。好在這個話題很快被帶過，桌上繼續有說有笑，只有我還在消化悲傷。

話題兜兜轉轉，終於落在了我的頭上。有人笑著打趣我三年沒回家還認不認識他們。這時我才驚覺，我竟叫不出桌上一些人的名字。不是不認識，而是陌生。三年前明明大家還意氣風發地說著明年見，如今那些臉上卻爬滿了滄桑。雖然還是笑著，但雙眼已不再明亮。我知道，這三年裡太多人離我們而去，我們別無他法，只能更努力地生活。

我在媽媽的知識下和大家打了招呼。稍年長的一位表哥，大我近十五歲，他說：「我們這一輩也就指望你啦，你其他表哥沒啥大本事。我們都不如你。」我慌忙擺手：「這是甚麼話：。我還有好多要學習呢。」其他大人卻也附和他：「你還年輕，還有很多機遇，現在發展快，好多知識我們都跟不上了。」

聽著他們的話，我不禁心中酸澀。時代的車輪不停轉動，但越來越多人趕不上這輛車。有些人被遺忘在過去，有些人還在拚命追趕未來。我突然發現，在不知不覺中，我也從被家人捧著的小孩變成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他們扶著我走在人生的階梯上，但時間的洪流太兇猛，使他們逐漸從我的生命中退場。當我坐在大桌的那一刻，我就承擔起長輩的責任。眾生形形色色，實則一相，有一天我也會面對生離死別，也會成為某些人的引路人。

天窗射進一道光，映照著餐桌上飯菜熱氣騰騰，水霧彌漫中，我看著身邊人模糊的臉，努力記住他們的樣子。我已經明白，未來的日子見一面少一面，我無法保證每一面都見上，只能將他們留在心底，陪我走過剩下的幾十年。

餐桌上依然熱鬧，大家都珍惜這難得的相聚時光。不知他們內心作何感想，反正我心裡已經百感交集。過了今天，大家又各自奔向自己的生活。只願往後的歲月裡，年年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