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貧窮戶所見有感

「啊!我的限量版新鞋!」一滴混濁的冷氣槽水無情地滴在我雪白的鞋面上,我的臉上那緊皺得快要連成一直線的眉頭,早已透露著我的嫌棄。我心想:要不是要湊夠服務時數,得到一個優點,我才不會來這種「鬼地方」呢!

走上一條小巷,越走得深入,街上的行人越少,兩旁既矮小又老舊的樓宇,抵擋著猛烈的陽光,增添了一份壓迫感。來到了這座只有五、六層而連接著陡峭彎曲的樓梯入口。大廈的牆身發黑,有已褪色的塗鴉,上面的裂痕,印證了歲月的流逝。牆壁油漆薄脆得像枯葉,不時有數片碎塊剝落。兩邊溶溶爛爛的招商廣告單張,彷彿正在告訴我,它們被人貼上,又撕下,過得十分痛苦。飽經磨蝕的梯級凹陷,使人步步為營。我縮起身子,拾級向上走,生怕隨時會被牆壁玷污我嬌貴的身體。

終於,走完了五層樓,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探訪單位前。拍了拍生銹的鐵閘。「歡迎!歡迎!」妹妹露出燦爛的笑容,請示我坐在那張瑟縮一角的雙層床下層。我努力地繞過一袋袋脹鼓鼓的紅白藍膠袋和一些雜物,只見旁邊惟一一扇小窗,一半被長得高大的櫃子擋著,另一半則被正在晾乾的衣服擋著,令陽光只得從衣服之間的小縫隙鑽進屋子裡。但衣服實在掛得太嚴密,令屋子更幽暗,風扇吹動膠袋的「唰唰聲」更猛烈。翳焗而悶熱的空氣就像高溫蒸氣爐一樣,加上被困在空中的酸餿味,讓人感到嘔心和煩躁。

姊姊端上一盤早已切好的橙迎接我。我坐在牀上一邊吃橙,一邊繼續看周圍的環境,看見發霉的天花板,長出不少土黃色的斑點,地上亦只有幾塊地磚的活動空間。直對著牀的廁所不大,一目了然,就只有一個馬桶和狹小的淋浴空間而已,簡陋得連一隔開的簾子也沒有。「姐姐,這個橙甜嗎?是媽媽特意從果欄買回來的,說這種橙的質量比較好,一定要留給你吃的!」看見姊姊期待的眼神,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擠出笑容,說:「甜!這個橙果然又甜又多汁!」說完,更連忙塞多一塊橙進口裡,心裏卻不斷抱怨橙雪得不夠冷、環境侷促等。可是我愈是抱怨,手錶上的秒針便愈跑越慢,看似要與我作對。

突然,鐵閘傳來「咔嚓」一聲,原來是刻意在午飯時間趕回家與我們打招呼的陳先生和陳太太回來了,陳先生更趕忙得連身上螢光黃色的制服也來不及換下來,陳太太則帶著慈母般的笑容與我們打招呼。雖然他們都非常熱情,亦不介意分享家庭現況和難處,但這一切都難掩他們憔悴的樣子,因為他們的眼神都訴說著他們的疲勞和對生活的希望,但又好像是絕望。陳太太分享:「唉!我們每個月的收入都極不穩定,有時收入更會少於支出,一有金錢的流動就要記錄下來,時刻管束自己。如……如果……政府或者社福機構能提供多一點資源,那怕只是每個月一袋米、一樽油也好,已經有很大幫助。」說著說著,媽媽更一度哽咽:「每天要等到菜市場『收檔』前才去買菜,實在是太辛苦了!還要計算每天限用……用二十元……」聽到這裡,我已經非常愕然,因為我平日的早餐也不只二十元了,更何況是晚餐呢?

後來,陳生陳太要出去上班,家中又只剩下義工隊幾個人和兩姊妹。家中一片靜寂,我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妹妹興奮地對我說:「我和姊姊自創了一些可以在床上玩的小遊戲,姐姐、姐姐,你猜猜是甚麼。」我搖搖頭,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她便激動地逐一列出:「有鬥快摺衫、摺幸運星……」「鬥快摺衫? ?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你們竟然這麼乖,那我請你們吃肚臍餅吧!」他們看到粉色、黃色、綠色、白色的餅乾,便驚歎:「嘩!原來這就是肚臍餅。我們平日吃的是梳打餅,有紫菜味、芝麻味、蕃茄味……」「還有!生日特別版餅乾——威化餅!」這一刻,我沉默了,因為我鄙視這些零食,不屑這種生活,他們卻可以毫不嫌棄,感恩所有事,他們比我還要成熟好幾百倍。

原來我從來沒有察覺過自己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中的小公主,自小就有傭人照顧和外公外婆愛錫,衣食住行應有盡有,從不缺乏物質,令我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不知我甚麼時候墮入了挑剔勢利的塵網,甚麼都講求素質和品味,卻不懂感恩。聽到兩姊妹的話和看見她們天真的笑容,令我聯想起現今社會中有不少人都吝嗇自己的愛心,在幫助、關懷別人前,質疑他們的動機,懷疑他們的需要,計算自己是否有損失,導致大部份人都會選擇袖手旁觀,這令不少有需要的人都感到很無助。其實只要花半天探訪及關心他們,他們在精神上已經獲得極大的支持,既然微小的行動能為長期為生活奔波、憂愁的人帶來一些溫暖,何樂而不為呢?

當我再次吃這塊橙時,它頓時變得甘甜可口,再不會令我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