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出生以來，一道無形的牆壁便伴隨我左右。不管如何掙扎，如何呐喊，總是不能隨心所欲地道出心聲，也捉摸不透他人與我之間那或近或遠的距離。那是一條無法以我一己之力便能跨越的鴻溝，遙遠且深邃。我只能在岸的這頭，寂靜地遙望沙岸的那頭——那是我絕對踏不進的世界，亦是我最渴望的「歸宿」。

我是啞巴。這是我出世三個月後被確認的事實。從前總是不解母親眼裡的哀傷，也不懂常駐在我身上那帶有憂愁的目光。即使如此，我還是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儘管粘在我身上的異樣眼光從未間斷過，或是每次都會被排擠在外的捉迷藏，只要還能感受到母親那溫熱的手掌傳來的暖意，我便是幸福的。

在我稍微變得懂事後，初嘗了孤獨的滋味，很是苦澀。這個轉變來得是太突然，也不好受。無論是屢次被漠視的示好丶總是被塗鴉得面目全非的課本，還是在課餘時成為供人笑料的話柄也好......不被理解，不被接納，不被重視，這樣的處境讓我驚惶失措，像是不幸掉落在水中的小鳥般，只能不斷掙扎著拍動翅膀。於是，我對著鏡子日復一日地進行發聲練習，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渴望如普通人一般隨心所欲地說話。偶然有一次，母親察覺到在鏡子前想要拚命發出聲音的我。她看著我皺著眉頭丶張大嘴巴卻不能發出一絲聲線時竟在剎那間流下了眼淚，緊抱我半跪在地上，顫抖著聲線一次又一次說著：「對不起」，哭得撕心裂肺。從那天起，我便不曾見過鏡中那漲紅了臉，使勁地想要從破碎的喉嚨裡擠出幾絲沙啞的自己。

如小鳥在水中掙扎時在湖面泛起的陣陣漣漪，雖小但也連續不斷。不願就此放棄的我重新學起从前怕麻煩而不屑一顧的手語。或許老師顧慮到我的心情，也每天花費些少時間教導同學們簡易的手語。我本天真地想要藉此建立溝通的橋樑，模糊我們之間那條分明的界線，殊不知這樣的做法卻讓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學這種東西真是有夠浪費時間」丶「為什麼我們要為她特地去學手語，讓她寫在本子上更方便我們不是嗎」、「她對我做了些奇怪的手勢，好噁心哦」，刺耳的流言蜚語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變本加厲地充斥在我的世界，更讓那些嘗試瞭解我的人害怕地遠離了我，最終我還是孤身一人。

原來由始至終我都是在一個人自言自語，一廂情願地想要互相理解，自顧自說地重新學習手語，渴望他人對我打開心扉。我所做的這一切，在他人眼中只是滑稽的獨角戲，如同小丑般想要踏進他們的世界，而他們只需緊閉心房，反鎖門窗，拒絕所有共融的機會，無限增厚我們的隔膜。難道我注定永遠不能與他人相互瞭解？只因我發不出聲音？為何他們不肯接納我？只因我發不出聲音？為何我的努力得不到回報？只因......

願終有一天我的心意能得到回應，不再只是一個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