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訓斥後，我卻感到如釋重負。依舊走在濕漉漉隨地是爛菜葉子的水泥地上，七拐八繞地進入了低矮房屋匯集一隅，電線交織纏繞成團的小街中。小販們互相攀比似的大聲叫賣，聲嘶力竭般吼叫著向路過的行人推銷自己的瓜果。看見墻角那個小小菜攤的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重擔，鼓起勇氣向那位視力有些殘疾的爺爺走了過去。

天空下起了綿密的小雨，一層一層帶著寒意地朝我這個剛放學回家的學生撲來。穿行在各個屋簷高低錯落的商鋪門前，期望著越下越大的雨水能少讓我身上的厚棉服濕得更加完整一些。一串熟悉的鈴聲突然從懷裡傳來「秀英啊，家裡的青菜吃完了，回來時買一些吧。」媽媽在電話裡嘮叨著說道。眼看著天色漸漸接近深灰，滿懷不情願的轉頭，環顧著小街，「嗯，就是這家了」護住頭，就向離我最近的那家菜攤衝去。

「爺爺，這青菜怎麼賣啊？」拍打著肩上水珠急匆匆地問道，「現在都兩塊一斤。」身形瘦削的老爺爺只顧著把僅剩為數不多的菜擺得更有賣相，連頭都沒抬就快速地回答道。滿身雨水讓我絲毫想停留的時間都沒有，猛搓了搓快要凍壞的手就胡亂朝地上的青菜一抓。「爺爺快！就這！」我邊跺著腳邊把這把菜遞給爺爺。這時，一直低垂的傘帽才抬了起來。那位老爺爺的臉上沒有肉，整個面部罩著一層饑餓的青黃色薄皮，雜亂的銀髮從雨帽中探了出來，他那一雙渾濁無神的雙眼穿過我，停留在了菜上。

小街裡的行人幾乎絕跡，昏暗的黃色路燈時閃時滅，將他的背影拉得長長的，擋住了雨衣後滿背的露水。

「一共一斤半，三塊錢。」滿是裂紋老繭的大手麻利地將繩綁在菜上讓我提著。我翻開包將僅剩的五十元遞給他，他突然間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迅速接了過去，從他的菜籃中找出一元、五元、十元……將帶著毛邊的紙幣整成厚厚一遝遞給我。我說了聲謝謝，看都沒看就接過菜和錢，抖落佈滿肩頭的雨水，伴著已經完全黑了的天色狂奔回家。

洗漱乾淨後，我搓著未乾的頭髮望向窗外，外面早已是大雨傾盆了。媽媽問買菜的錢還剩下多少，我跑回房間從書包掏出那堆零錢數了數，十塊，二十四塊，三十五塊，四十七塊……五十七塊。天啊！老爺爺多找了我十塊錢！十塊錢啊，我整整一個月的零用錢！如果不交出去，我可以拿去買太貴不捨得買的自動鉛筆，可以去買一本平日只敢在書報亭遠遠望著的漫畫，可以在同學又羨慕又嫉妒的眼神面前掏出來買小吃。可是，媽媽曾經教過我，做人要誠實守信。腦袋裡很多個念頭突然湧了出來，快要將我吞噬，讓我百感交集，心亂如麻。

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

媽媽走進屋子柔聲問到「還剩多少錢啊？」突然間，我心臟猛的劇烈跳動，嘴巴不聽使喚的顫抖，腦子一片空白。鬼使神差之間說了一句「四十七塊，買菜花了三塊」。「哦，其餘的給我」媽媽說完便把一遝零錢拿走了。

從枕頭下我的寶貝鐵盒最底層裡摸出藏好的十元錢，原本就帶有毛邊的紙幣隨著我的揉搓竟然跑出絲來。握著它，心裡彷彿被一個無形的大石壓住，不能呼吸。我感覺自己的心像要跳出來一樣，徘徊、流浪卻找不到出口，只知道自己將面臨著一項艱巨卻不得不為的選擇。媽媽這時敲了敲門，我急忙將十元錢放進口袋。「時間不早了，早點睡覺，明天還要去學校啊，我們現在快一起把你床上的這堆衣服疊好。」媽媽邊說邊走進屋裡麻利地疊起了衣服。時間似乎故意和我作對，走得極慢，煩躁、焦急一齊衝上心頭，我不停的看錶，盯著那慢慢移動的秒針。雜亂的思緒使得整個屋子變得火熱起來，本就煩躁不安的我打開窗口，霎時間，一陣寒風帶著幾滴冰冷的雨席捲著著涼意猛地朝我衝來，使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哆嗦，不由得想起了，想起那位賣菜的老爺爺。

我覺得，我似乎做錯了一件事。鼓起勇氣，舉起早已被我握成一團的十元，對媽媽說：「賣菜的人找錯錢了，多給了我十塊錢。」

「你能不能今後看清楚再做事！你知道賣菜的小販他們工作有多辛苦，每天要多久才能賺到這十塊錢嗎？這不光是十塊錢，更是你自己的誠信。你明天把它還回去！」母親鐵青著臉用與以往溫柔態度截然相反的神色朝我嚴肅的說道。驀然之間，心裡難受起來，既是對自己的貪心感到羞愧，又是對老爺爺感到難過。媽媽這樣一番話，也終於點醒了我。

心中的大石，居然變輕了很多，我不會再為是否要私藏這十塊錢而糾結不安，因為我決定要把它還回去了。猝然發現，窗外原本磅礴的大雨，竟奇跡般的轉停，而被雨水沖刷過後變得清新的空氣，順著窗口進入房間溢滿了我的胸膛。

第二天放學後，伴著黃昏我走進小街，終於又看見角落裡的老爺爺。我將懷中的十元錢小心翼翼的拿了出來，鼓起勇氣向他走了過去，心裡的那個重擔，終於才真正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