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 作者: 何艾娟
  • 寫作年級: F5
  • 寫作日期: 2021-5
  • 學校: 嘉諾撒書院

今天又到了一年的最後一天,這夜的街道異常的寧靜。深夜的月光穿透過雲層灑落在我的身上,映照出我的倒影。我買了幾罐啤酒以及一包煙,就這樣坐在路邊,一罐接著一罐地喝,一口接著一口地抽。我想不通透為何它們的味道如此苦澀,但我卻如此喜歡。看著地上的影子和樹影雙雙擺動著,竟在朦朧間化成了一顆雕刻著「兵」字的棋子,它彷彿是我的化身,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可憐我。我伸手想要抓著它,控制著它,回過神來,攤開手掌仍然是空無一物,棋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它就這樣在我的面前溜走了。

是啊,我討厭自己,更厭惡那個有如刻著「兵」字棋子似的人生。

我該怎麼形容這種感受?回想起在年輕讀書時期的自己,因為原生家庭的貧窮與破裂,我比誰都要在乎任何能夠讓我有向上流動的機會,擺脫這沒有能力,只能任人擺布,如同地獄般的人生。

「爸,我的生活費早就不夠用了,你能……」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左邊臉頰已被火辣疼痛之感所淹沒。我怔怔地看著眼前之人,也許在我的眼裏,他已稱不上是一個人了。他扭曲的面容以及通紅的雙眼就像一頭面目猙獰的野獸正虎視眈眈的看向他眼前的獵物。打從我出生的那天開始,他的眼眸裏從沒對我有過一丁點的愛意。與他的對話永不會超過三句,而中間必定會夾雜著一句髒話,如果碰巧他心情不好,甚至會上演一場「精彩」的毒打。

飢餓與傷口彷似一把火,燃燒著我的肚子以及身上每一寸的肌膚,熾熱得醒我痛苦難熬。在這家庭的棋局上,他是擁有最大能力的「車」,而我甚麼都不是,只是那實力最弱的士兵。我不下一次的問過自己,反正是輸,到底活著有甚麼意義?也許是那股不服輸的個性,使我堅持繼續生存下去,想開啟屬於自己的棋盤,成為最有能力的棋子。

社會,現實均是磨掉人類良知與棱角的機器。為了擺脫那個「家」,我不惜一切,戴上虛假的面具,任由它矇騙別人的眼睛,甚或連自己也甘願被矇騙。

職場又是另一個棋盤,我們均是棋子,手執名為「上司」的遊戲規則。最可笑的是,這規則從不清晰,並非能者居之,深得棋手心才為上策。「八面玲瓏」、「上司殺手」是他們給予我的綽號,他們批評這樣的規則如此荒誕無理,在背地裏說我這種人是造就這局面的社會敗類,但在我眼裏這卻是職場的生存法則。

每個在上位者大概都有這種感覺——居高臨下的快感,就如同站在一座高山,看著底下的人拚命掙扎的模樣,真的可笑至極。在某個瞬間,我著迷了。即使不能成為執棋手,也幻想著自身成為棋盤上最有權力的棋子,能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主宰著一切,也因為如此,我迷失了。

每一步猶如行走在鋼索之上,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每一步都經過精密的計算與推斷,以免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而這局獲得了勝利,下一局又是未知之數。我禁不住再一次問自己,這真的是我這輩子的理想嗎?

看著鏡中的自己,充滿著疲態的眼神以及通紅的眼睛竟與父親的一模一樣,而身體亦漸漸失去其重量。我只好洗把臉清醒一下,然而再次睜開眼之時,我卻身處在籠牢裏的棋盤之上,身體成了雕刻著「兵」的棋子般的外形,而遠在對岸的是名為夢想的將軍。我想奔跑,但由不得我控制,可憐的「兵」每步只能走一格,那將軍的所在之處就如同遙不可及般,而下一秒我連追逐的資格也失去了。

在這裏我看到了每個棋盤上的角色均是輸家,但到底是誰在下這盤棋?而我們在這棋盤上行走的意義是甚麼?誰也不知道。

眼前的景象漸漸便會熟悉的繁華鬧市,我不知道我甚麼時候走出了辦公室,也不知道我向著甚麼方向前進著,如此極致的迷茫,而呼吸就像被人緊握著喉嚨般讓人窒息。

我忽然想起年幼時讀過的一首曲,其中幾句寫道:「蛩吟罷,一覺才寧貼,雞鳴萬事無休歇,何年是徹?看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急攘攘蠅爭血。」明明自己曾經是那麼厭惡這些行為。

我就這樣坐在路旁,想著這些年來我活著的意義是甚麼。棋子終歸是棋子,即使最有能力,還是逃不過受人擺弄、操控。

而今天又是一年的最後一天,究竟這些令人窒息的日子甚麼時候才是盡頭?


林翼勳博士評語

述人生境遇之不如意,甚為痛切。自是為文造情之功。唯思致稍偏激。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3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