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夜深了,家人都已在睡夢中,可是我還是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對於我這個一挨上枕頭就入睡的人來說,這還是第一次。

這是甚麼的一種心情呢?我發麻的皮膚與棉被磨擦疼痛,每一個的移來轉去,都叫我撕心裂肺。這一下心臟的悸動,讓我想起昨天在病床上徹徹底底的用盡了力氣,掙扎在肺癌病魔之間,虛弱得只剩下一口貧窮的氣的婆婆。

我看著她滿是疲態的額頭,放空的瞳孔,她每一口拼命的呼吸,都狠狠的烙在眼中,此時此刻仍揮之不去。

那晚黑夜裏的天空,繁星點點,影子灑落,婆婆挽著我有些少顫抖的手臂,帶我到陽台去。她指著漫天的星星,隨意的,她就數算了起來。一百零一,二百零二,三百……

「婆婆累了,該是時候休息了,是時候了。」她送我一面鏡子,上面貼著「晚上才能打開,然後就躺在病床上,一直睡,一直睡。

一股熟稔的熱流徐徐湧上,為乾澀的睫毛添上了一份清醒,流下了兩行苦澀的相思,我再也睡不著了。

我蹣跚的走到陽台,對著無際的天空,只顧哭泣得不成聲,我打開婆婆送給我的鏡子,我看見影射在鏡子裏的天空,如舊的星光閃閃,繁星的影子數也數不盡。

我哭得抽搐,我又怎能想像婆婆化成天上的星星,在我遙不可及的地方,瞇著眼睛向我對以一貫慈祥的笑容?我實在捨不得,捨不得她有意無意的哼歌;捨不得她在電視機前研究電器的可愛;更捨不得她在我耳邊說著煩人的嘮叨。

這樣子掏心般的哭喊,讓我成了一副活生生的軀殼,空洞得可敲出聲音來。婆婆,我們相聚太短,我無法用眼淚流出對你的不捨。

於是,我提筆寫下這一份熟悉的相思,好好封存,閒時拿出來懷念,又或者加一道鎖,一道鐵鎖,或許年深日久雨過霜寒就生了鏽,就再也打不開,再也不用流一滴淚。

這十多年的時光,我過得相當滿足,只恨時間太倉促,只求來生再續婆孫的情誼。


林翼勳博士評語

憶婆孫相處以表深切悼念而失眠,情可謂深至矣。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