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

「阿欣,你吃什麼糖水?」

「綠豆沙。」

「不啦,在家我也會煮綠豆沙,吃別的。紫米露吧!紫米露好吃。」

侍應來到。

「小姐,你要什麼糖水?」

「綠豆沙。」

「紫米露!給一個紫米露,麻煩你!」

終於,放在我面前的是一碗紫米露。我連瞪一下母親的力氣也省回。我早知道是這樣的了。母親轉過臉就與三嬸繼續剛才的對話:蒸魚要如何如何才夠鮮味。我的說話與眼神如果要為一碗不是自己想要的糖水抗爭的話就只會是徒勞。其實吃什麼也不是太介意,只是,為什麼要問我?如果沒有人在聽、沒有人聽到我的回答,那麼為什麼要假裝拋出的是一個開放的問題,最終卻把所有的可能性泯滅然後導引向你所設定的既定答案上?

為免在三叔、三嬸面前製造衝突(而其實衝突己無可避免地存在,只是中國人的根還是要維持「和合」的狀態,即使是表層的),與及不想浪費食物,我在紛亂的酒樓背景聲響下──哄笑聲、數不清的聲部在相互的節奏間交疊、碗碟茶壺筷子湯匙的碰撞、小孩子追逐時鞋子嗒嗒踩在滅音失效的地氈上──近乎無聲地把一口口紫色黏稠的液體灌進體內。因為太甜的關係竟產生這糖水很假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的輪廓過度分明,會令人產生這可會是雕像或是蠟像的錯覺。

幸好實際上已經不是八歲小孩,可以自己先行回家,別過臉後父親依然興致勃勃地與三叔交流在澳門賭場的見聞:那個那個大陸佬出手多闊綽。踏出酒樓門前回頭一瞥遠處,那一枱的人臉上都泛著酒醉後的紅暈,在燈光下紅通通的反著光,那個紅光漫延滿臉的比劃著一個熟悉的手勢,一個在我說出了一些不順意的話的時候就會鬨過來像開花的手爪的手勢──是這樣的嘛,你明白不明白?

回到家剛好在播放晚間特別新聞,深夜的碼頭不再是想像中那空洞洞,無家可歸的人挨著欄杆,獨個瘦長的影子在泛黃的燈光下恍惚般寂寞。一塊一塊橫額、一個一個流動的人頭在深夜的碼頭,譜一個嘉年華的場面,有人攝影,有人揮動旗幟,有人喊口號,有人唱歌,絕食的人勉力擠出僅餘的力氣去說話,那些到最後可能會被消音的說話,有些則以虛弱而堅持的沉默去代替叫囂。群聚的情況熱鬧得好像他們怕自己睡去,碼頭便會瞬間被沒收,只剩一個他們沒能把持的影子在地上漸漸消隱。十二時,碼頭與人群並未變成灰姑娘的南瓜車。父母回家,父親的大手在面前一晃,擋去了視線,「蓬」一聲電視的屏幕就如一條瞬間收窄的瀑布,沒收畫面。母親說,夜了。我沒趣地低下頭,看見燈光下自己的影子,父或母啪一聲關燈,影子沉默了。母親說,該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