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

記憶是無花的薔薇,永遠不會敗落。我的童年,既沒有濃墨重彩,也沒有大起大落。天上飄著懶洋洋的雲彩,伴隨著我的是平平淡淡的日子。

七月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微風中夾著熱氣,迎面吹來,黏膩的又讓人有點心煩。我躲在屋簷下,數著滴下來的雨滴,眼裡模糊了街道,思緒飄著回想到當年那場記憶深刻的「雨」。

小時候,暑假期間父母總是企圖帶我去外婆家。一開始我別扭了好幾次,實在是拗不過了,便踏上了去外婆家的征途。我還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去外婆家。外婆聽到我們進門,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剛洗過的手還沒來得及擦乾,只好在圍裙上用力的擦了幾下。見到我過來,想要來牽我,但是我卻害羞,一溜煙的跑到媽媽的身後,過了一會兒,才把頭轉出來,瞪大了眼睛,偷偷的打探著。

這下我才開始審視起這間屋子,經典的木式結構,昏暗的光線,天花板吊著一盞燈,忽明忽暗。正對著門,供著神靈,撲面而來的老舊氣息襲來。我不禁皺了皺眉頭。在我還擔憂著我的未來的日子時,忽然察覺到,外婆正對著我慈愛的笑著,我不好意思,又牽著媽媽的手,又轉了回去,頭靠在了媽媽的腰窩。我心念,外婆年輕時肯定是一個俏皮的姑娘,外婆微卷的髮,順到後背,用一根橡皮筋盤了起來,剛好垂到頸後,給人一種俏麗又不失莊重的感覺。外婆的眉又是溫柔的柳葉眉,再往下,是一雙黑白分明,圓而又有神的眼睛,顯得精氣神十足。唯一能讓人感覺到歲月在她臉上的痕跡,便是在她笑起來時眼尾堆出來的細紋。而最能體現她俏皮的地方,就要數她鼻尖上的痣,是那樣的正好,給人親近。外婆走來,又想來牽我的手,但我又再一次躲開了。媽訕訕的笑了笑,把我往前推。外婆不慌不忙,也不知從哪裡拿來的棗餅,想給我吃。我接過,剛咬下去,棗香四溢,酸酸甜甜的滋味立馬竄上來,棗味融於齒間,久久不能散去。不久,棗餅就被吃完了。外婆似笑非笑的看著我,用手擦去了我嘴角吃棗餅的碎屑,「瞧你這個小花貓,還想不想吃了?」面對棗餅的誘惑,我不爭氣的點了點頭。

我被牽著,就來到了後院。與屋裡不同的是,這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棗園。可以看得出來,每一棵棗樹都被照顧得很好,一時之間我竟被這不可言喻的大自然所迷住,一粒粒棗子又大又圓,一種生的嚮往,好生活潑。而外婆卻在門邊拎了一把竹棍,扭了扭手腕,剁一剁草地,再捅一捅棗樹,「刷」地一下,天空中紛紛的下起了一場「棗子雨」。一顆顆飽滿而又結實的棗子,「咚咚咚」地打在地上,半紅半綠的棗子一個勁的往下掉,風吹起了棗葉,在頭頂上飛舞,暖陽微微的從棗間的縫隙散了進來,印在了外婆的臉上,照暖了她的臉龐,外婆拉起嘴巴成一條直線,露出了一絲淘氣的笑,鼻尖上的痣更是讓她灌滿了溫柔。忽然之間,我的心開始鬆動,我低下頭,往前走,又蹲了下來,捧了一把棗子在手心,抖了抖,沉甸甸的,也將我的心填的滿滿當當。湊近了聞,鼻間又滿是清甜的棗味。我又望了望外婆,我心裡一蕩,不覺讓人沉醉在這動人的夏日棗雨圖當中。

外婆向我款款走來,綻著笑容,兩三下就把棗子撿起,扔進了一早就準備好的竹筐裡,一手背起了竹筐,一手拉起了我,嘴裡還念叨著要給我做棗餅吃。我那隻被外婆握住的手,早前卻一直想要掙脫,卻在此時被牢牢攥緊,像是牽著她最珍貴的禮物。我的手背緊貼著外婆的手心,外婆的掌紋很深,密密麻麻的,也有些粗糙,硌得我生疼,但我卻一點也不想掙脫,被這樣一雙經歷過歲月,歷經了滄桑,也懂得了世故的手,包涵愛著的握著,我的心也開始融化了。

一幅畫裡,你深陷其中。這一場扣人心弦的棗子雨,下在了我的眼前,也澆在了我的心裡。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不說話,面對面的,就十分美好。陽光灑在外婆臉上,她在對我笑,我忽然明白了,不問原因,只因親情的羈絆,與生俱來,不會因為距離和時間所失了親情。

漸漸的,雨停了,思緒被拉回了現實,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時候我認為日子本該就如此平凡。但每當我想起那場雨,想起那時外婆的臉龐,又會讓我覺得原本已經離我很遠很遠的童年,其實並未走遠。只是它會永遠的在我的記憶裡,在我的心裡。


林翼勳博士評語

一場雨牽引出如此細膩而生動之與長輩一起在鄉間生活的美妙憶念,可謂情文並茂之篇。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1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