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自閉者的獨白

中六甲班的課室在小息時充滿熱鬧的氣氛，班上的同學都三五成群地聚集在課室不同的角落裏聊天、玩耍。可是，我總是在一個跟四周的氣氛格格不入的角落。

每天的小息，甚至午飯時間，我都只是默默地留在座位，做自己的事。我從不跟其他同學打交道，就算談天也只是寥寥數句。新學年剛開始時，有些熱情的同學曾上前逗我聊天，但我既不認識他們，又聽不懂他們的話題，只好冷淡地回應。後來，他們不知為何沒有再去找我，我也成了班上最沉靜的學生了。

「陳永軒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啊？」「聽說他有自閉症呢！」「嘩，那算是精神病嗎？好可怕。」班上的同學常常在我背後指指點點，彷把我當作一個聾子，聽不到他們談話。其實我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樣說，我不過是比其他人少說一點話兒罷了。

我不是不愛交朋友，而是不懂如何跟別人相處。從小到大，我總是分辨不到同學哪句說話是認真、哪句是開玩笑。小學時，我曾經交過一群好友，最後卻被他們疏遠，也許是我在說話時無意地傷了他們的自尊吧！自此以後，我也不敢多說話，或去交新朋友，怕會重蹈覆轍。

一天小息時，女班長李敏希走到黑板前，示意大家安靜，然後說道：「各位同學，我希望六甲班的每位同學都能參與今年的聖誕歌唱比賽，好讓大家有一個美好的中學回憶。」

同學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紛紛表示同意。我也是這樣認為，因為我的中學生涯似乎沒什麼值得回憶，希望今次的活動可以為我「製造」一些回憶吧！

「那我們要表演什麼歌曲？」一位酷愛唱歌的女同學問道。李敏希早有預備地拿出一份琴譜，微笑地說：「就唱《我們不會忘記》吧！這首關於友誼的歌曲，是挺不錯的。」說罷，她便將琴譜交給同學傳閱。

當琴譜傳到我的手上時，我感到非常興奮，因為《我們不會忘記》是我最喜愛的一首歌曲。我專心地細閱琴譜上的每個音符，盡量把旋律及音符牢記，以便回家練習。這時，坐在我身後，負責司琴的王麗麗卻抱怨道：「快點傳給我吧！反正你也看不懂的。」雖然我對她的緊張非常不解，也不明白她憑什麼斷定我看不懂琴譜，但也只好把琴譜立刻交給她，並低聲地說了句對不起，王麗麗見狀卻不屑地向我笑了一笑。

我的心一下子沉下來，我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

練習非常順利，六甲班的同學很投入地練習。他們的快樂感染了我，我也愉快地開口唱歌，希望能如李敏希所說，為中學留一個美好的回憶。

時間一閃即逝，轉眼間便是聖誕歌唱比賽當天，同學都很雀躍。「你猜我們是否有機會獲獎？」李敏希開玩笑說。這時，一位男同學忽然問道：「王麗麗在哪兒？」

李敏希環視課室，沒有王麗麗的蹤影！

「有誰知道王麗麗在哪裏？」李敏希焦急地問。課室倏地被擔憂的氣氛籠罩，王麗麗不上學，由誰來彈伴奏？

正當同學擔心不已時，班主任陳老師踏進課室。她跟同學說：「王麗麗的爸爸遇上交通意外，她不能上學了。她叫我代她向大家說聲對不起。」說罷，一位男同學拍桌大嚷：「她怎能這樣不負責任？ 全班的命運都繫在她的手上啊！」六甲班的同學紛紛怨聲四起。

「什麼中學回憶都沒有了！」

「她這算什麼意思？」

「她也太不負責任了！」

我心裏也不禁暗自埋怨了幾句，王麗麗怎可以在這關鍵的時刻才不上學？正當課室裏陷入一片混亂時，

李敏希高聲說道：「大家現在埋怨她也是徒勞的，我們還有一小時便要上台比賽，找出解決方法才是重要的事。除了王麗麗，誰能彈奏鋼琴？」

班上忽然變得鴉雀無聲，原來除了王麗麗，班上似乎沒人懂彈奏鋼琴。身為六甲班的一份子，我萌生了我也可以付出一分力的念頭，

於是我緩緩地舉手，顫抖著說:「我懂。」其實我的心裏很害怕被人取笑。

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陳永軒，你懂 ？」一個男同學不可置信地問。

我戰戰兢兢地點頭。陳老師看到全班都對我的能力有所懷疑，便為我解釋:「陳同學已考獲鋼琴試的八級程度呢！」

這時，同學似乎相信我的能力了，但課室裏仍然充滿沉重的氣氛。「你懂又有什麼用呢？唯一的琴譜在王麗麗手上，還是算了吧！」一位女同學嘆道。

「我…記得怎樣彈奏那首歌。」我低喃，那首歌早就烙在我的腦海了。

「你怎可能記得？」那位女同學驚訝地說。

「那是一首我很喜歡的歌。」我喃喃地解釋。

「陳永軒，那待會兒的比賽便靠你了。」李敏希決定相信我。

一年一度的聖誕歌唱比賽開始了，參賽者都出盡渾身解數，希望能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然而六甲班的同學都似乎忐忑不安的在等待，非常擔心待會兒的表演。老實說，我也害怕自己的表現會拖累其他同學。

「下一隊參賽的隊伍是六甲班的全體同學，他們將會唱出《我們不會忘記》。」

六甲班的同學魚貫地踏上舞台，整齊地排列成三行。我則緩緩走到鋼琴前，坐下來。

我把雙手放在琴鍵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一串優美的旋律響起，六甲班的同學頓時放下心頭大石，隨著動聽的樂曲，同學開始高聲哼唱。台下的觀眾無不被這動人的演出所感動，六甲班雖有三十多人，但他們此刻的歌聲彷彿出自同一人。我在伴奏時投放在樂曲中的感情，似乎深深震懾著台下每位觀眾，而流暢的彈奏連我自己也不禁感到訝異。

表演完畢後，台下響起如雷似響的掌聲。六甲班在一片掌聲中謝幕，大家竟走到鋼琴前把我拉到臺中去。

「陳永軒，你太棒了！」

「原來你是這樣深藏不露的！」

「無論獲獎與否，我們都要好好答謝你！」表演過後，同學七嘴八舌地稱讚我。我這輩子從未聽過如此多的讚美，一時間不懂如何回應，只好尷尬地笑著說:「我只是記琴譜的能力比較好而已。」

「今晚的最佳合作獎得主為六甲班！」台下隨即爆發一陣歡呼聲。「陳永軒，陳永軒，陳永軒……」我在同學的擁戴下上台領獎，眼眶卻不爭氣地泛起淚光。

從台上眺望觀眾席，六甲班同學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彷彿為這刻站在台上輕微顫抖、心裏非常緊張的我打了一支強心針。這個獎項是經過我們一同努力、排除萬難、互相信任才能獲得的。我不禁覺得這一刻，無論是我或是其他六甲班的同學，將永遠留在的心中，成為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