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隨著第一聲啼哭落下，我便降臨於世上。沖洗、擦乾、裹巾，我感受著護士的動作，仍不忘扯著嗓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直至我被放入一個僵硬的懷抱，耳邊傳來熟恖的聲音。他說：「囡囡不哭。」我睜開眼睛，在模糊不清的視線裏，我對上了那雙眼睛，撞入了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中。

他的眼神猶如一片汪洋，平靜無波的水面因我的存在，泛起陣陣漣漪。期盼、溫柔、愛意化身為落日餘暉照射在我身上，溫暖而不熾熱。我停止了哭泣，在那目光的注視下陷入了香甜的夢鄉之中。

「囡囡跑慢一點！」我在那片海灘肆意奔跑，每每回首之時，我總能對上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父親他無奈笑著，目光停駐在我身上。如陰陽珠般的眼眸倒映我矮小的身影，在他眼神中，我被那柔情的海水輕輕托在海中央。陽光反射在海平面，海水散發出刺眼的金光，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這猶如神明賜的金泉。

就這樣，我無憂無慮度過了我的童年，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伴著我成長。雖然有時候平靜的水面也會翻起大風浪，變成飽含怒意的風浪湧向我。「囡囡！你為什麼惹母親生氣？

」他生氣地質問。每當這個時候我都無比懷念那柔情似水的眼神，而不是這雷電交加、風浪翻湧的眼神。我輕歎了一口氣，默默承受著這可怖的情景。有時，氣盡敗壞的時候，我恨不得仰天長嘯，喊上一句「讓這風雨更為激烈湧向我吧

」自以為是、幼稚的「中二台詞」。風雨交加的海面終會回歸平靜，風雨不再拍打我，陽光又掛在高空，眼神也回復至最初的柔情似水。我知道的，我的父親既是一名慈父，亦是一名嚴父。

我以為那柔情似水的眼神會一直伴著我，直至我成家立業。可只是我想，我的妄想，我的痴心妄想。不知從何時開始，明亮的天空開始染上零星的灰，水面不再平靜。我看著水面時高時低，正如父親的脾氣一樣，時好時壞。「滾，你們都滾！我現在這個樣子很醜，沒顏面見你們……」他無能狂怒。我望向父親的眼睛，以往柔情似水的眼神如泡沫般破裂，如今只剩下那雙目無神的眼睛。病氣染上他的眼角，猶如落日餘暉過去了，太陽下山了，眼裏只有那無邊無際的黑。那眼神是如此絕望，如此無助。我努力尋找柔情似水的影子，可是沒有，連一生半點都不曾留下。

治療的時間漫長難捱，父親也會露出不同的眼神。有過自嘲，有過絕望，有過悲傷，有過怨恨，唯獨不再有過多年前的柔情似水。我多想時光倒流，回到那段美好時光，去留住那一眸裝滿了溫柔與愛意的汪洋。可時光不等人，現實也是殘酷。我想我至今都難以忘懷的不是那柔情似水的眼神，而是那個擁有柔情似水眼神、健壯有力的父親。

後來，我也在人生路上遇到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他們也流露過柔情似水的眼神，有的如蓮花盛開的湖面，芬芳寧靜又夾雜一絲溫柔。有的猶如三月的江南，一地的呢喃細雨，柔情夾雜其中。可最讓我難忘的，依然是那與金黃交融的海面，金光閃耀的海面。它融合了那時父親對我的愛意，對我的溫柔，對未來的期盼。難忘那金光，刺眼到讓人鼻頭一酸，淚水直在臉上流。難忘那柔情似水的眼神，它長存於我的腦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