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這樣快活過

  • 作者: 謝楓儀
  • 寫作年級: F6
  • 寫作日期: 2022-10
  • 學校: 嘉諾撒書院

面朝大海,半個身子都向前靠著大約到腰上的石欄,我閉著眼去聽那稍急的海浪聲。清風把我稍寬的襯衣半身裙微微吹起,連帶薄薄的長袖也被吹得鼓起來,頗有兩袖清風之感。這裏的鳥叫聲活潑悅耳,風帶著綠林與海的味道,一切的一切,皆潤物細無聲地沁人心脾,令人快活。

「你知道嗎?你看起來特別像剛出獄的囚犯在感受外面的自由。」姐姐不知甚時候回來了,吊兒郎當地說道。我努了努嘴,睜開雙眼無語地睥了她一下。她帶著戲謔的神情笑了一下,給我遞來剛買的冰棍,然後站到了我旁邊,以同樣的姿勢靠著石欄。我收回眼神,再次看起了景色。這樣半高的綠林山腰,所看的海景自是優美,就連天氣也很好地配合著。天色明媚而不刺眼,天空也染成了一片帶粉調的淡橘紅,那絲絲縷縷的雲也成了淡黃色。彷彿是已佈置好的背景,只等那落日花魁出場一樣。

我不禁在想,這裏的日出日落是否經常這樣美?我自是不知答案的,高中生活如此繁忙,哪有時間去看這外界的天空。在我平時的世界,若形象化來說,想必是烏雲密佈的吧,偶爾還會有令人措不及防暴風雨,那排山倒海的壓力黑雲形成了黑壓壓的一片。若杞人看到我這片天,也不知會有何感想。

然而,城市生活就是,我也只是香港裏被壓抑的一分子。囿於其中的我們從小便置身在鬥獸場,幼稚園也要選有名的,才藝也是要廣而精,最好當然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皆精。還記得我小時候英語不好,我的表姐夫冷冷地說:「在香港就這樣的英文水平,要不先選個碗看看哪條街比較多善心人吧。」這就是他那或有心,或無意的玩笑話,說得如此含蓄委婉,也不知他想不想當年才七歲的我聽懂。

經過重重競爭,我迎來了高中,也終頓悟甚麼叫為自己而努力。自中四開始,我一門心思放在了學業之上,取消了所有興趣班,只剩上學和補習。爸媽也總有意無意地和我談將來,看著身邊人都在努力,我也更專注和拚命地讀書了。

從小開始競爭的我不敢不努力,渾噩地按步就班,只怕跟不上步伐,被超越、被社會遊戲所淘汰。當然,看見成績進步、比賽得獎,我還是會開心的,但都很短暫,之後想起也不過如此,因為新的競爭很快又來,我依然沒有選擇。漸漸地,我便把自己冰封在那片無垠的黑暗中,看不到出口也沒那麼想找到出口。我任由自己繼續機械式運作,隨波逐流。

「別溫習了。」「你該多出去走走的。」我姐從加拿大回來後總是和我說這樣的話。偶爾我會回她一句「你在加拿大讀書很爽喔」,更多時候,我都是給她一個白眼。這天,我的世界又發生了「天災」,原想強忍心酸的我被一剎的無力擊潰了防線。一脫下眼鏡,淚水便如決堤般。我姐發現了,瞥了一下我的書桌,又看向我,「是因為學業壓力嗎?」她聲音輕柔地問。我垂下眼,只微微點了下頭。她拍了一下我肩膀,「不開心就不要笑,都哭成這樣了。」

聽到這句話,本快收住哭勢的我就像那被閃電擊中的石牆終被洪水衝破,泣不成聲。我姐突然拉起我的手,風風火火地拿了兩個包便出門。沒反應過來的我只是怔怔的跟著她,雖不知她的打算,卻沒有絲毫擔憂,甚至還有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只是拉著我走的姐姐,兒時高䠷的背影變得嬌小了。

「走,姐帶你出去透透氣。」說完這句,她便開動了她的摩托事。一開始還算平穩,待去到比較遍遠少車的路時,她便加速了,嚇得我把她抱得更聚。她加速的那刻,有一點離心力,令人心臟為之一緊,但下一秒只覺得很爽,令人不禁笑了起來,我還忍不住小聲地喝采了一下。每次清明重陽時節,掃墓下山後總看見姑丈開摩托車,載著姑姑揚長而去,我總在想,坐摩托車一定很爽吧。我也曾跟爸講過以後要學騎摩托車,卻被以安全為由而拒絕了,我便先放下這想法了。

坐上我姐的摩托車,這被埋在土下的想法又被挖掘了出來,只因這感覺太爽了,比想像的還過癮。就如坐在火箭上,把其他車輛、行人、景物都甩到身後,徑直向前飆去。風吹在臉上,卻像追不上我們的速度,以致衣袖位置、感受到強大的風力,但臉上只覺清涼。耳邊則是簌簌風聲。「自由快活」,這是我坐在車上時心中的詞語。這就是所謂的「風馳電掣」吧,彷彿能衝破時間、空間的枷鎖,衝出那現實囚籠,所有思緒、煩惱皆拋諸腦後,一掃而去。我想爸媽若也肯試一次,一定能理解我的嚮住吧。

我們騎過了山路,上到山頂,最後停在了山腰,往下便是沙灘。沙灘有不少人,而這裏只有我們。此處隱約聽到人聲、海浪聲,卻不甚清晰,倒是聽清了風吹過樹的聲音。我姐笑著看了下四周,突然對著山下呼喊了一聲。我轉頭看她,她便對我挑了下眉毛,不知怎的,我也跟著大聲呼喊了一下。這種影視小說的俗套情節,放在平時,我定不會做的,但許是因為我姐的陪伴,令人放鬆的鳥鳴和海浪聲,或是因為別的,此情此景,做這樣的事是如此自然隨心……

吃著冰棍,我們久違地談起心來,但其實談的內容都比較輕鬆有趣,互相打趣居多。

她也說了,叫我不要只一味想著所謂成功,人生沒那麼多成功失敗可言,活得快活就好。這樣的話,沒人和我說過,她是第一個。

快活……快活是基於內心自由,真正的、純粹的快樂,這是我以前那機械競爭生活沒經歷過的。而剛才,摩托帶來的快感卻是真正且純粹的,彷彿整個人都鮮活了,那裏的我,成為了真正的「我」。我知道,這還因為我姐。殘酷現實使人被逼成長,我早意識到要成熟,在朋輩間習慣了「姐姐」的位置,而這一天下來,我終於回到了「妹妹」的身份。也許那純粹的心,那份快活,是我們這代人早就摒棄的「童心」吧,它是如此需要受到保護。

看完了落日,我們便打算走了。我姐給我遞了張拍立得。照片上的人側身向海,閉著眼睛,面露微笑,風把她的裙子和頭髮微微向後吹,看起來是如此逍遙快活。這時,我真覺得我和我姐長得挺像,比以往感覺更深一點。只是她的神韻總是明朗開心的,這也正是我此前所缺失的。

身後的落日已半身隱入山中,大地鋪上了金紗。照片上是首次嘗到快活的我,食髓知味,我以後走的,必也是散發另一種光輝逍遙快活的康莊大道。


林翼勳博士評語

藉姐姐之提點,使處身社會種種壓力與世俗觀念所束縛的「妹妹」得到心靈的釋放。於敘事中善以景物襯托。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