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文薈萃 十優文章

何謂回憶，你無法言喻，可能是一對老軍靴，一個麥當勞餐，你哄父親買的大富翁，一盒裝著木顏色的紅鐵盒，一枝玩具變身棒，一首卡通主題曲。你都記得，記得一清二楚。

每日放學，爺爺都會來接。踏出校門，他提著麥當勞外賣，坐在花圃邊上打瞌睡。你喊他，他過來握著你的手，手很寬，佈滿厚繭，感覺並不討厭，你牽住他走。大廈前有樓梯，十來級，你旋即上兩級，他要逐級逐級上。你站在梯頂，俯瞰他白花花的腦蓋兒，嘶嘶，他小聲的喘著氣。你躭心，問他累不，他應你，不累，怎麼會累。

你懶，不想做抄寫，眨巴著眼睛向爺爺求救，他心軟，幫你寫。他接過小本子，提筆寫，寫出來的字剛勁老練，老師一看，知你請人代筆，並無興師問罪，只是眼神很失望，你臉紅得像蘋果。那夜，你坐在小桌子前做功課，悄沒聲兒，不像往常般鬧騰。爺爺笑瞇瞇在旁陪著你，他說，妹妹懂事了。

你跟爺爺下棋，眼看他的獅快要吃掉你的豹，你著急，來招飛象過河，黑大象一口把紅獅子給吞了。他提醒你，大象不能過河，你不依，嚷嚷說我的大象能游泳。你明目張膽地犯規，他卻毫無怨言，只是任由你耍賴皮，笑而不語，次次如是。長大了，那盒鬥獸棋在寂寥中封了塵，偶然尋回，你往蓋面吹氣，塵垢飛揚，模糊了視線。

有日，爺爺在家裡暈倒，送到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他中了風，要住一陣子的院。你前往探望，爺爺躺在病床上，藍眼睛看著你，右臉偶爾幾下抽搦，他不能吭聲，連你也失了聲。母親服侍奶奶坐下，又拿個蘋果削起皮來，你見她倆無語，只得默默替爺爺揉手搥腿。

那天放學回到家，平日總是窩在房間的姊姊竟然出來迎接，一臉的欲言又止。你覺得不對勁，鬼使神差地問她爺爺咋了，她詫異，問你怎麼曉得。你做夢，夢見爺爺，他凝視著你。你伸手摸他，卻甚麼也碰不到。他轉身離開，你拔腿就追，可始終趕不上。他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你目送那遙遙的背影，明瞭他真的走了，他還是踏著那雙老軍靴。

第十七年頭春節，你到奶奶家拜年，八味餸，一個湯。奶奶坐你對面，你覺得那菜對味兒，問奶奶裡面有那些料，她算到一半，忘了。是竹笙吧，母親見狀搭腔。飯後，奶奶起了興頭，說要做西多士過過嘴癮，她走入廚房，你切麵包皮，我打蛋，小心把刀呀。你們邊看電視邊吃，奶奶耳朵不太好使，電視音量調到了三十以上。你喊她，奶奶，她聽不見，奶奶，她才望向你，問你要不要多添塊西多士。

光陰如同掉進河裡的鞋，再怎麼追，也始終留不住。既然生活會繼續，倒不如現在睡一覺，醒來又開電視看香港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