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逐漸消失的身影,我感到十分內疚

看著他逐漸消失的身影,我感到十分內疚。陌生的情緒不知何時在內心埋下種子,快速地生根發芽,侵佔了我的內心,然後纏繞住肺部,感到胸口緊繃發悶。我討厭這種感覺,我掙扎著想擺脫一切,但那個背影總能在我腦海裏浮現,如用熱鐵烙上的印記,無法抹去,像肥料般催生著這該死的藤蔓,直到它到達你身體的每一處。

「爸爸媽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給一心買最喜歡的芭比娃娃,好不好?」「好!」「那一心要乖乖地在爺爺家住下等待他們回來。」爺爺雖年過花甲,但卻難以窺見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甚麼痕跡,一頭烏黑的頭髮,健朗的身子,以及落在我身上慈愛的眼神。

爺爺會耐心地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儘管我一天問好幾遍爸爸媽媽何時回來,他也會一遍一遍地與我解釋。我喜歡爺爺,但我更愛我的父母。一開始,爸爸媽媽會經常回來,每一次都會帶回來讓我歡喜的玩具,但隨著時間一天一 月一年地過去,忙碌的音訊代替他們傳回家裏,後來能讓我滿足的也不再是那些玩具。想念瘋狂地入侵著,填滿腦海,佔據我的每一根神經,內心的空虛日積月累,壓在那根緊繃的弦上。直到在別人口中聽到「你是沒人要的孩子」等言語,那根弦斷了,長期壓抑的情緒猶如脫韁野馬,在頃刻間傾瀉而出,淹沒了我。我不受控制地衝向那孩子,與他打在一起,發洩著我積壓的情緒,眼眶有濕潤在打轉溢出,模糊了我的視線,理智被抽離,再等我清醒過來時,周圍環境已經改變。

我坐在教員辦公室裏,耳邊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帶著責備訓斥的意味,抬頭只見一位老者站在我身前,躬著腰口中不斷重複著道歉的話語,身上的傷口彷彿有感應一般傳來疼痛,各種思緒接踵而至,隔絕了外界。為甚麼要向他們道歉?是我的錯嗎?為甚麼沒人站在我這邊?我真的是沒人要的孩子嗎?各種疑問像石頭一樣一個一個地砸在我的心口上,砸出一個個口子。我不能理解爺爺的行為,也恨透了爺爺在這種時刻沒有站在我身邊,向別人道歉,承認我的錯誤,讓我難堪。我再也做不了以前乖巧懂事的女孩,我將我積怨已久的情緒以各種方式發洩在爺爺身上,發脾氣甩臉色冷暴力,但各種攻勢下卻仍能在早上起來看到桌子上的豆漿油條,是剛騎車從街市買來的,溫熱的早餐。以及每個星期都會出現在我書桌上的鈔票。

最緊張的時期——高三。我有著自己的目標與夢想,為登頂而努力著,沒有時間與心思糾結在以前的事情上,而長大了,一切事情在心中便都有了答案,但我與爺爺的關係,彷彿隔著一條銀河,兩人彷彿只是住在同一屋簷下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沒有任何交流,但我卻能在每每與他對視時看到他的笑眼,我不知如何回應,只能視而不見。

高考在即,正是劍拔弩張的時刻,而我卻在這最重要的時刻出了亂子—— 我沒帶計算機。我慌亂地想著各種辦法,向陌生人詢問新聞、向老師請求幫助。但這注定是無用的。在這千鈞一刻我們通了家中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不難聽出裏面帶著關切的語氣 ,我一字一句向他講述著我的情況,他聽完立馬就應下,要將計算機帶來考試場給我。不待我開口便匆匆掛斷了電話,我只能在門口急切地等待著,等待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在考試即將開始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了那抹人影,他很快速地往我這邊過來,彷彿也是講考的考生一樣,不過眨眼的時間他便來到我的面前,面上還是慈愛的笑容,但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出賣了他。他一手便將計算機塞我手上推了推,用帶著氣喘的嗓音說道:「快!去吧!去吧!別遲到了。考試別緊張,加油啊!」說完便注目示意我進考場,我點點頭轉身往考場走去,緊握著計算機一步步地往戰場去。當到達門口時,我轉身,入目的便是那漸漸遠去的背影,腳上一邊穿著鞋子,另一邊卻是粉紅色拖鞋,略顯滑稽。背部的衣服被汗浸濕,不知何時頭上爬上了絲絲縷縷的白色,時間終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內疚油然而生,說不清也數不清是因為甚麼,是因為過去那些幼稚的想法而對他惡語相?是對他未曾有過關心?是未能在那過去的時間陪伴他?過去的事不能改變,但這份內疚現在還來得及去改變、去彌補。當那背影消失在盡頭,我轉身踏進考場,內裏的決心也越發堅定。

內疚使人意識到錯誤,感到抱歉,但糾結於過去的是非對錯,無法使內疚緩解。過去已無法改變,應珍惜當下的時光,在還能彌補的時候,去改正自己的行為,使自己不再感到內疚。


林翼勳博士評語

善於敘事抒情,尤以在情節營構,頗有小說之懸疑氛圍。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