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敬業樂業的侍應
- 作者: 黃綺鳳
- 寫作年級: F5
- 寫作日期: 2012-12
- 學校: 馬鞍山崇真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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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帶著落葉的聲音來了,也帶來了我的心情。天空一碧如洗,溫和的陽光中微帶寒意,用力一吸,空氣像露珠一樣明靜且清涼,使人心曠神怡。我伸了個大懶腰,感到肚子空空如也,頓時懷念起「大眾餐館」的小菜。我窸窣套上衣服便乘車前往,期待與故人相見,一位使我印象深刻的故人。
一下車,我趵趵踏步至二樓的「樓上鋪」──大眾餐館。「看來,餐館也有不少知音人哩!」我輕笑著自言自語。餐館門庭若市,一堵男女老少的臉映入眼簾。耳邊傳來客人們在竊竊私語「這家干炒牛河非常好吃」,「這裡有位侍應阿寶服務周到,我可喜歡她了,上次……」我點點頭,揚起嘴角心想:「阿寶真是有口皆碑啊!」我步入餐館,朝老位置走去。那是一個靠窗的位置,和煦的陽光細細碎碎灑下來,原本不大的餐館霎時顯得通透明亮。餐館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放上十張圓小桌更是狹窄了。桌上插著常用的鋅製餐具、餐牌,店家貼心的設計出圖文並茂的餐牌,方便食客與侍應溝通;一旁還有排列整齊,彷彿一隊隊士兵的玻璃小調味瓶及糖缸子。坐在這裡,我能優哉游哉地享受陽光的撫摸,也是環觀全餐館最佳的位置。
眼看有位少女猝不及防拉開凳子,準備坐下,阿寶橐橐趕來,向少女展示掛於胸前的名牌,「侍應阿寶,聾啞人士」。她指著座位猛搖頭,雙手不斷打义,又多次向女孩鞠躬,繼而指著隔桌的位置,豎起了大拇指。女孩恍然大悟,點點頭,移步隔桌。這時,阿寶頭一偏,把馬尾一甩,向我綻放靦腆的笑容。兩顆雙眼皮清水杏仁眼,剪開是秋波,縫上是重重簾幕。鼻樑稍稍凸出,有一種倔絕的美。臉型卻是柔和的,淺淺的小酒窩散發出她的青春可人。而她也只不過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小女孩。莞爾一笑,雙手合十表示感激不盡。
我坐在位置上,呷著檸檬茶,一股暖流從心底漾開,流至全身。我凝望著阿寶忙碌的背影,她一米五五的身高,穿上黑色的制服,腰繫一塊及膝咖啡色圍巾,斑斑點點的茶漬、菜汁,顯得格外刺眼。在客人此起彼落的揚手中,阿寶連忙把滿桌的剩菜殘羹倒在一只大碗中,再把碗盤層層疊起,一手捧著碗盤,一手俐落地抓起三四個杯子,走過窄窄的通道,把餐具甩進清潔車,另一位客人剔著牙挺著肚子舉起手向她示意。她咧開嘴迎上客人,一手掏出落單簿,一手拔出筆,和客人在指手劃腳。往裡一瞧,廚房煙霧彌漫,炊煙滾滾,廚師們正一臉認真的一手握鍋,一手拿鏟子鏘鏘翻滾著菜。阿寶遞上幾張菜單,廚師們揮手抹了一額汗,與阿寶相視而笑,互做出打氣動作。一桌桌的食客們埋頭進盤子裡狼吞虎嚥,冷氣雖寒,可阿寶已是汗流夾背了。我抿抿嘴,看著她瘦削的身軀,甚是心疼。
我還沉溺在傷感中,阿寶拍拍我的肩膀,眼睛微瞇,洋溢著招牌笑臉。我以簡易手勢問她還辛苦嗎?她搖搖頭,雙手做出心型,還比比劃劃說:「苦樂全在主觀的心,不在客觀的事。」這已是她第一百次說的話,我聳聳肩,攤開雙手,真拿她沒法。她輕輕推我一下,挨了過來亮出落單簿,上面已寫了我最愛吃的小菜,我更是樂開懷。正當兩人打成一片,耳後傳來巨大的呼喝聲,我拍拍阿寶,指著後面的中年男士,阿寶便跑開了。
中年男士破口大罵:「你怎麼做事的?搞什麼啊!這樣也可以下錯單!」他戳著桌上的餐牌,深陷的虎眼閃爍著無法遏止的怒火,直勾勾盯著阿寶。阿寶從容不迫地亮出胸前名牌,指著「聾啞人士」四字,並雙手合十,表示抱歉。中年男士扯了扯嘴角:「哼!原來是個啞巴,難怪這麼沒用!」阿寶靜靜觀察他嘴巴的一張一合,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她滿臉真誠,重新呈上餐牌,俯身請他再點一次。中年男士挑起眉,睜大雙眼瞪著她,朝餐牌上隨意指了指。阿寶堆起笑臉,咯咯地笑著,拍拍胸口,轉身走向廚房。過了一會兒,阿寶小心翼翼端著飯菜輕輕安放在桌上,遞上筷子,男士一把搶過,看也不看一下。她也滿不在乎,笑容可掬地招呼著其他客人。我會心一笑,低頭攪拌檸檬茶,對阿寶油然而生的敬佩在心中盤旋,盤旋……
阿寶前腳剛走,中年男士又高舉著手,阿寶連忙碎步走去。中年男士微微昂起頭,擺擺手,指著阿寶,勾勾手指,欽點只要她過來。阿寶二話不說拋下手中的毛巾,健步如飛趕至。他斜倚在凳上,蹺起二郎腿,敲敲盤子,粗聲粗氣地說:「你瞧瞧!怎麼吃啊!這麼冷!」阿寶彎彎腰,滿臉歉意,以簡單手勢告訴他請稍候。阿寶端起盤子,踏出歡快腳步走向廚房。她明明知道中年男士在刻意刁難,臉上沒有流露一丁點不悅,反而不厭其煩,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求必應。我猜:可能這就是工作找趣味吧!所謂「人生能從自己職業中領略出來趣味,生活才有價值。」
來來往往,男士挑剔了數次,阿寶面不改色,依然笑臉迎人,樂此不疲。哐唧一聲,中年男士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得粉碎,她看到後心急如焚,一路踉踉蹌蹌,緊緊握住他的手翻來覆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咿咿呀呀總想說些什麼。看到中年男士並無大礙,她呼了一口氣,便拉拉褲子蹲下,毫不遲疑徒手拾起碎片。一碰,她急忙縮了縮手,雙手捏著耳珠,後又不慌不忙拾起。她梨渦帶笑,望著中年男子,他戟指怒目說:「想燙死我嗎?怎麼喝?」她只是嫣然一笑,重新奉上一杯溫度適中的茶,細心地提醒他小心燙口。
中年男士眼看吃飽喝足,摸摸渾圓大肚子,邁著遲緩的腳步準備離開。阿寶一臉雀躍,含笑予他一張小小的彩色卡紙,寫上「先生,謝謝您!期待您再次光臨!」他抬眼望望阿寶,她解頤而笑,揮揮手,注視他離開,走遠。我也在背後注視著她,嘀咕道:「傻女孩!」心中卻對她肅然起敬。
走在大街上,一陣秋風掠過,我裹緊外套,回想著阿寶。一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一顰,一眸,一笑,絲毫察覺不出她與我們不同。雖然她無法言語,無法傾聽,無法改變先天障礙,但她仍熱衷工作,對每位客人歡若平生。客人投出的白眼,不屑,歧視,也無阻她對於工作的熱誠,使我自嘆不如。
梁啟超先生說「凡做一件事,便把這件事看作她的生命。」這句話,充分體現在阿寶身上。難道,只因她是聾啞人士,就視她們為怪物嗎?不,凡職業沒有不是神聖的,所以凡職業沒有不是可敬的。在現今世代,內心依然在燃燒熊熊烈火,如阿寶般敬業樂業的人,實在少之又少,難得一見啊!
林翼勳博士評語
以深切之同情心欣賞服務者,另有表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