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中, 我捧著溫暖飄香的雞蛋仔, 告別了王伯伯就離去了。

風越來越冷。突然髮絲濕了, 我抬頭一看, 這麼寒冷的天氣居然還少見地下起大雨來。

我的心涼涼的。

縱使打起傘來, 傘子還是擋不到半絲雨似的。

回頭看著拆卸中的每一棟舊樓, 我才發現, 臉頰也沾了雨水, 擦不完、擋不住的雨水。

我在哭。

這也許是最後一底我所吃過而覺得好吃的雞蛋仔了。

以前我也住在這裡, 剛巧就在王伯伯的店附近。

這裡充滿了整個從出生到小學階段的回憶。從小時候跟鄰家小孩爭玩具,

到被母親用雞毛掃教訓等等片段都是在這裡出現。

當然, 最不能忘記的, 始終還是王伯伯的店。

小時候的我比哪個孩子都要調皮。

母親管得嚴, 從不讓我有餘錢買零食。

饞嘴的我有時會不吃午飯, 偷偷留下零錢買其他吃的,

有時甚至會打開母親的錢包... 很多時候, 我這樣做也只是為了買王伯伯店裡的小吃。

除了足料香口的煎釀三寶、新鮮清涼的蔗汁、最受我們孩子歡迎的冰棒跟雪糕之外,

始終最讓我回味的也莫過於雞蛋仔。

外脆內軟、香氣漫漫, 冬天時捧一底在懷裡, 暖暖的。

雖說當時一底雞蛋仔只賣六元, 王伯伯見我是小孩子, 零錢不多, 有時只收我四元、五元;

甚至有幾次我接了雞蛋仔後, 才發現沒帶錢包了, 又或者錢不夠, 伯伯都讓我去回拿錢或下回再付。

要是他剩下賣不完的食物, 也會半賣半送給我們。

不止食物味美, 王伯伯也很親切很好玩。

每次見我跟別的孩子過來買小吃和探望他, 他沒一次不臉帶笑容。

他也喜歡說笑話逗得我們捧腹大笑。依稀記得, 他偶然會用溫暖的手輕拍我漲漲的臉, 管我叫"肥妹"。

除此之外, 伯伯跟母親很熟絡。伯伯的店開在他家前, 偶爾母親要上夜班, 都把我托給伯伯。

伯伯總會拒收母親給的伙食費。母親深知我也喫些, 不多不少也會在他家吃上幾餐,

無奈之下輕輕地趁伯伯不注意時把幾張大鈔塞進他的收銀盒裡。

那時的我根本不知什麼是"商店", 只知道王伯伯的家是我另一個家。

直到我上中學了, 家也搬離舊區, 跟當年的鄰居各散東西。街道兩旁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小店, 包括王伯伯的小吃店。

偶爾回來探伯伯, 發現他店裡賣的食物種類都不多了。

伯伯說, 左鄰右里都搬出去了, 物價上漲速度遂漸加快, 租也跟著漲了。這麼一家小吃店大概捱不下去多久。

一直以為伯伯只是想念我們, 說說笑來逗我們的。

前幾天看新聞, 發現多個舊區正在加入重建計劃的預算之內—包括我的老家。

於是我便帶了幾個兒時的朋友, 一行人準備去王伯伯的店, 作最後一次的送別。

最後一次見面的王伯伯, 臉上沒有笑容了—顯然地, 他也接到通知。

我們讓伯伯用餘下的蛋漿, 為我們各人分別做最後一底的雞蛋仔。我們也一次過買下店裡所有小吃, 讓它們為我們的回憶劃上句號。

朋友一個又一個地離去後, 我留下跟王伯伯聊天。

原來, 他跟我一樣, 得不捨得這個老地方。儘管入不敷支, 伯伯也想盡力留住這小店。

可是市區強制重建, 伯伯只能收下象徵式的賠償金, 被逼遷去。

他一邊說著, 一邊打開模具, 把最後一底雞蛋仔放到我懷中。

"錢我不收了, 你也買了不少食物嗎? 拿著, 這個是送給你的。

吃完這些就不要再亂吃零食了, 再吃的話又要變肥妹了, 女孩子要保養身材, 像你媽一樣..."

故作輕鬆的伯伯如往昔般說著笑話, 關了爐, 就送我出去了。

我多希望這個不如意的畫面只是個惡夢, 然後我就能醒來, 忘記它, 像以前一樣趁母親還在睡時拿了零錢就衝向樓下回到自己的王國,

繼續如往時般, 跟鄰家的孩子一起到處吃喝玩樂, 去吃魚蛋、吃糖果, 去一邊聽王伯伯說笑話一邊等他烤雞蛋仔......

原來一直以來, 這種平淡的快樂是多麼侈奢。要不是在搬家後回來探王伯伯, 我想, 這種快樂早已被遺忘在某處了。

但是諷刺地, 就算記起來也只能被鎖在內心裡, 就不過如南柯一夢, 最後只能在遺憾中醒來。

我下了車, 回到我現在居住的城市。

這裡的街道兩旁並沒有飄著美食香氣的小店, 沒有親切的打招呼聲, 沒有熟悉的笑容。

我機械式的在一排倒模商場裡找到入口, 穿過冰冷的空調、珠寶店的眩光回家。

懷裡剩下的半底雞蛋仔已經不像剛才般熱騰騰了, 只是貼近臉頰時,

還是會傳出淡淡的溫暖, 傳到我的心裡—就像伯伯碰觸我臉頰時, 掌心的溫暖。

我又再次止不住將止的滂沱大雨了。

再見, 王伯伯; 再見, 我的家; 再見, 舊區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