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躺在老榕樹的樹蔭中,也許,是最後一次了。空氣浮漾青草混著溼泥的氣息、枝枒上松鼠飛掠的身影、身旁白鴿細碎的輕啄聲,匆匆二十年,一切一切彷彿從未改變。榕樹依舊佇立在舊區的中心,守護著舊區,守護著舊區的兒童,守護著舊區兒童年一個青澀的夢和每一線純真的笑容。
榕樹旁的小草地是兒時的樂土。活於舊區的我從未聞電腦遊戲是什麼,日常玩樂總離不開榕樹旁的小草地。放學後,三五知己總會相約於榕樹旁,時而圍著皮球亂踢一氣;時而你追我逐;時而合力爬上樹冠,坐看雲起雲落、日入日出;時而扔石子打得隔壁的惡犬汪汪而吠,欲破籬而出;時而在家中偷來麵包或糖方,餵飼白鴿。很多事,很多人,記不清楚了,只記得當年當日,我們的笑聲很暸亮,很暸亮。
榕樹旁的大街小巷也彷如未變。一兩層的房子,粉牆斑駁依舊,柔軟的青苔依舊,炊煙裊裊依舊,木門亦依舊敞開。舊區的門戶是長年敞開的,反正舊區從未出現盜賊,也許,亦沒有什麼值得盜吧。戶戶木門前大多擺了一兩張藤椅,家老閒時最愛半躺於門外乘涼,輕搖桃扇,漸入夢鄉,或是與鄉鄰閒話家常,又一個簡單的下午。舊區內比鄰的關系很好,倘若家中煞有急事,大可放心安置幼兒予隔壁人家暫托。倘若家中忽缺柴鹽醬油,隔壁也樂意相借。每逢節慶總會擺下飯席,共度良辰。
舊區大街兩旁開著數爿小商鋪,三五知己最愛問父母要來三毫五角,買一碗豆腐花、三枚茶粿或是一支麥芽糖。那位已屆耄耋之年的老婆婆看見我們總是笑逐顏開,一邊和我們閒聊,穩健的手一邊慢慢界出一片片豆腐花、蒸茶粿、或捲一轉轉的麥芽糖。我最愛托著雙腮,看著婆婆捲起一轉又一轉麥芽糖,時而婆婆故意讓一根細糖絲沾上我的臉,看著我手舞足蹈,忙著把糖絲拿下,卻又不想浪費,在那糖絲將斷未斷之際,送入口中,甜絲絲的,多麼幸福,而婆婆的笑容,多麼燦爛。
住在舊區的日子,簡單、平靜、舒適,慵懶得有點委靡,閒來酣睡於榕樹蔭下,清風拂臉,花香撲鼻,鳥鳴清脆,醉生夢死,叫人難捨。然而,榕樹不變,舊區不變,我,卻變了。二十年,桃花依舊,人面全非,童年的往事有如塵封史冊,慢慢發黃發舊,童年玩伴步入了回憶的迴廊。段段前塵影事,隨時日沖擦而流逝。縱然不捨,卻無可奈何,我,要離開舊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