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妮大聲的叫。
這一叫,叫得文樂魂魄亂飛,他急匆匆地從廚房出來
緊緊地抱著嚇得全身發抖的妮,電視機正不斷重復撞車的
畫面。這畫面不論對妮,還是文樂一點也不陌生。
兩個月前的一個皎潔又寧靜的星空下,發生了一宗交
通意外,一輛房車失控,撞向山坡,妮昏迷三日後,再度
睜開雙眼,但意外前的記憶都被死神勾走,只殘留著兒時
的點滴。醒來後只信任父親,無時無刻都抓緊文樂。
文樂作為一個人稱心理醫生的臨床心理學家,他明白
到人經常渴望將不愉快的記憶忘掉,失憶的人面對一片空
白的過去,只有恐懼。所以這兩個月不易過,文樂放下所
有工作,協助妮重新適應生活和重拾記憶,現在妮是他唯
一的病人,亦是他生命的全部。
然而,兩個月來妮一直不敢步出家門,晚上聽到飛車
黨的喧鬧聲也會驚醒過來,抓緊文樂不停地哭,久久未能
入睡。雖然文樂這些年來都能發揮他的專業替各種心理病
病人治療,當中患失憶的也有好幾個。可是,面對失憶的
女兒,文樂既傷心亦手足無措。這一晚文樂好不容易才哄
得妮睡著,他疲倦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滑下,伏在妮的床邊
睡著了。
從廚房傳來刀刀叉叉,碗碗碟碟互時觸踫的得意聲音,
還有久被忘懷的氣味,都是以前文樂的鬧鐘。妮的媽媽每
天都會為文樂準備香腸煎雙蛋作早餐,然後又做白粥給妮。
每天一份簡單的早餐,卻是這家人的幸福食糧。該不是吧。
這種香味,就是這陣香味把多年前和今天的文樂喚醒了。
文樂急不及待要起來,但年紀大,伏在床邊睡,睡姿
不好,難免感到陣陣腰骨病。文樂撐住腰步出房間,他幾
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桌上放著一頓豐富的
早餐,不但有他最愛的香腸煎雙蛋和妮的白粥,還有妮媽
媽每天都吃的牛油多士和熱奶茶。
「爸!?早晨!前來吃早餐。」
「妮......你......」文樂仍說不出話
來。
「你愛吃什麼?煎蛋?還是牛油多士?」
「你不知道嗎?」
「我怎會知道?」
父女相對無言,文樂有點失望。但不能洩氣,妮靠本
能煮出這頓早餐,一定能追憶以往的生活片段。
「我們一家是不是過著幸福的生活?」妮滿心歡喜地
問。
文樂驚愕,遲疑一會說:「我們每天都會像現在一樣
吃著媽媽做的早餐......趁熱吃吧。」文樂不想回
答,亦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從妻子過世後,他以工作來麻
醉自己,五年來,他把妮交託母親照顧,對妮的一切不聞
不問,一個月也未必能見面一次,又何來每天共進早餐?
妮發生意外後,文樂一直耿耿於懷,他恨自己多年來忽略
女兒的需要,不斷去逃避,試圖刪掉痛苦的記憶,但他卻
把自己困鎖在過去,離開可愛的女兒。所以他堅持親自替
妮作治療。
「妮,你願意與我到街外走走嗎?」文樂知道妮對外
界的恐懼是可以克服的,只要她能踏出第一步,便能拉近
與回憶之間的距離。
妮沒有回應,但文樂從她的瞼上看見惶恐。
吃過早餐後,妮一直躲在房裡。良久,妮換上了衣服
出來:「爸。我們一起買牛奶去。」
文樂不停地點頭,淚水也湧流不盡。
「準備好了沒有?」
妮點頭,緊握著文樂的手踏出家門,進入升降機,手,
握得更緊。升降機開啟,陽光窺探過來,妮更顯慌張。文
樂又怎會感受不到妮的反應。
「放心,爸永遠在你身旁。」他用手握緊妮。
這句話給妮很大鼓勵,她鼓起勇氣步出升降機,然後
走出大堂大門。妮再次沐浴於陽光下,她喜愛溫柔的陽光
和新鮮空氣。
妮依然與文樂相握著手,另一隻手則拿著一袋牛奶回
家。
「啊呀!」一位婆婆在前面摔倒。文樂發揮他互助的
精神上前扶起她,但他幫了別人,卻救不了自己的女兒。
「妮......妮......」文樂在妮的床邊
不停呼喊著,聲音也漸漸變得沙啞了。五年前,他失去了
心愛的妻子;五年後,他不願妮也離開他。他呼喊著,呼
喊著,哭泣聲與呼喊聲早已混雜得朦糊不清了。
「起來!起來!給我起來,我要為你編織美好的回憶。」
無論一文樂如何激動、悲哀,妮始終熟睡不起。
一輛貨車突然衝上行人路,妮面色轉白,整個人都凝住
了。
「砰」的一聲,將文樂與妮陰陽相隔。妮躺臥在血泊
上,白色的牛奶與鮮紅的血混而為一,吸引死神的來臨。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
求求你起來叫我一聲爸。」
同樣是在皎潔的星空,五年前妮的媽媽去世時也是這
樣的一個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