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淅瀝……」溫柔的雨聲把我從夢鄉帶回冷清清的睡房。我懶洋洋地在地板上伸展筋骨,讓沉睡中的知覺逐一甦醒起來,卻不期然覺得脖子異常地輕巧了,焦慮隨即從腳底湧上腦袋。糟了!不見了!真的不見了!焦慮推動著其幾乎動彈不得的身軀,愚笨地繞著房間狂奔。在哪呢?在哪呢?突然,熟悉的氣味傳入靈敏的鼻腔中……
「嗚嗚……」皇后大道東依舊熙來攘往、肩摩轂擊。道上的都市人依舊低著頭走路,深思著自己的大小問題,幾乎完全與外界隔絕。有誰會留意到這道骯髒的小巷,留意到巷子旁的的紙箱,留意到在紙箱裡嗚咽了多天的我?
忽而,紙箱的開口被翻開,一塊純真的小臉蛋打破了綿長的哽泣聲。那小男孩看見初生的小狗,頓時被牠的可愛所陶醉。「我的名字是小智,你呢?」「汪!」
那天,我終於擁有一個家庭。
「喀嚓!」一台照相機發出耀目的強光,把我雙脆弱的眼睛驚嚇得往眼皮內躲避。旁邊的小智卻大無畏,把雙目睜得炯炯有神,笑容比強光還要奪目燦爛。畢竟到影樓拍照機會難逢,不得不好好珍惜。然而,坐在另一旁的成年人卻好像把拍照一回事拋諸腦後了:小智媽媽不斷猜疑丈夫只花錢在小老婆身上,卻不讓自己穿得珠光寶氣,擺出一副七竅生煙的尊容,怒視著鏡頭,快要把攝影師都滅口了;小智爸爸連鏡頭在哪都沒有丁點頭緒,低著頭,一邊為拍家庭照的費用而惱著,一邊為妻子擅自買的美國股票而憂著。
一幅毫不像樣的家庭照就這樣在怨氣與憂慮的交加中誕生了。小智卻依然興致不減,把家庭照放入一個掛墜盒中,替我佩戴上,因為我是在這個「似家非家」的家庭中的成員之一。
「砰!」客廳裡的爸爸把手中的財經報紙丟到地上。「你看!」他喊道。「美國的股市又下滑了!我的金錢泡湯了!」旁邊的媽媽把手中的針織扔到地上。「你幹嘛這麼兇啊!」她吼道。「要是你沒還有養小老婆,我怎麼會買股票賺錢啊!」
不知第幾場的戰爭又從瑣碎的事中萌生了。地板顯然不是戰爭的唯一受害者——憤怒的聲波傳入小智的耳蝸中迴盪著,迴盪著,刺激淚腺,單純的淚水奪眶而出,嚎哭聲與吵架聲抵抗。習以為常的成年人不但不加理會,反而四顧客廳,搜索砲彈,把戰爭升溫。
「妳胡說什麼八道!我才沒有」小智的洋娃娃擊在媽媽的臉上。
「你抵賴什麼!你有!」沙發的枕頭落在爸爸的臉上。
客廳裡的砲彈一下子就發光了。我趁機走上戰場企圖停戰,怎知爸爸的雷達掃過我後,便不懷好意地抱起我。我不禁慌張地震抖,不是要把我也當成砲彈吧。他一手把我脖子上的掛墜盒除掉,扔在地上。掛墜盒不情願地飛落地板的懷抱,卻抵受不住對方的熱情,一下子就摔碎了。那幅不像樣的照片翻了出來,困在碎片當中。
「我們離婚吧。」
「淅瀝淅瀝……」那氣味在雨水的襯托中更顯清新,連我這早已退化了的鼻子都嗅得很清楚。我離開了房間,蹣跚地在走廊向氣味的源頭邁進。沿途一位位失落的兒童以可憐的眼神望著我,把我焦急的情緒趕跑了:那位在門縫間窺視的女孩因一場意外而喪失了父母;那對矋着我的雙胞胎,單親母親在分娩時離世了。還有那位坐在孤兒院外面冒雨的男孩在父母離婚後被拋棄了,他是小智。
他傷感地凝視著手上的掛墜盒,淒楚地凝視著裡面泛黃的家庭照。他的眼神沒了十年前的稚氣、單純,取而代之的,是成熟、懂事。「一個掛墜盒能修好,就代表一個家庭也能修好?」他的眼神彷彿在告訴我。然而他臉上的,是雨蹟?是淚痕?我卻猜不透。
「十年了,你們何時才會吵完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