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週五港聞版,在一堆頭條大標題和插圖下,隱藏著一則不顯眼的尋人啟示。尋人啟示的內容與平常的大同小異,都是四隻大字下附上一張相片和一段文字。眼睛掃過後,我能做的只是為他的家人擔心和祈禱。
正當我翻下一頁的時候,腦袋突然閃過一些甚麼,好像是一個人的樣子,又像是一個情境。翻上一頁,仔細再閱讀後,我能確定地告訴自己:我與圖中的人相識。可惜,人的腦袋總在需要用上的時候失靈,我對那人的記憶模糊得堆砌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即使如此,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碎片整天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把報紙收拾好,我趕緊帶齊結他,咪和擴音器出發。
每逢週五,我都會到尖沙嘴海傍作街頭表演 。這街頭表演計畫早在幾年前開始實行,一直以來累積的經驗讓我能與其他音樂人交流,一起「夾」歌。作為一個街頭表演者,最開心和寶貴的莫過於與知音人交朋友和得到觀眾的掌聲。
今次再來,我回到平時習慣的一個小區域,插好電線,便開始唱著不同的歌。觀眾來來往往,嗓子也漸漸變得沙啞,象徵時間已經不早了。完結前的最後一首歌,我選擇了最後晚餐。在歌曲的間奏中,一個不留神,彷彿又想起了一些甚麼,而這些甚麼將一堆堆碎片串連在一起。
還記得那一年。。。
那一年是我第一年嘗試街頭表演,當然處處不自在。拿起結他後四處張望,擔心不是警察就是黑社會來驅趕似的。幸好,我在早期認識到一個年紀比我大一點,表演經驗卻比我豐富很多的師兄。他有很強的表演細胞,往往能夠把一塊小小的空地轉化成屬於他自己的紅館大舞台。喜興的人能被他的熱情帶動,傷心失戀亦被他的歌聲感染。而且,不同類別的樂器也難不倒他,如結他,鋼琴等等。我心想:這位師兄將來一定成為一個很出色的音樂家。
我頭幾次來也都碰見他,於是便一起「夾」歌,我負責彈結他,而他則負責打木箱鼓。這樣一「夾」,除了音樂上更豐富精彩,更令我這個表演者心中燃起了一份熱誠。可是,他並不是固定的表演常客,我期後都是抱著見到就一起玩,見不到就算的心態。而且,我倆的交流只限於音樂層面上,「夾」完歌講句再見後就各自各收拾,各自各離開。之後的一陣子,也再也沒有見到他了。
一年的平安夜,他再次來到尖沙嘴。我倆可算是久別重逢,卻只見他愁眉苦臉,大概有一些說不清的煩惱。而我也不敢過問,因為我相信音樂能治癒一切煩惱,看他投入的樣子就知道了。到了最後,他拍了拍我的膊頭,提議以最後晚餐這首歌來收結。
初嘗試表演時,還記得曾經擔心被人掃場,想不到這以為是無謂的擔心竟到今天才發生在我身上。可是,這不速之客既不是警察,也不是黑幫,而是我伙伴的父母。
彈到間奏的時候,他們倆怒髮衝冠的樣子把觀眾嚇得四散,大步大步地走到我們跟前,劈頭第一句就說:
「你這個不懂事的小子,三個月後便要考文憑試了,還在這裏與這些不良青年為伍,虛耗光陰。」
我心想:他們若街頭表演不需帶咪高峰和擴音器,因為單單他們的聲浪都足以惹來投訴了。說我是不良青年,我本想據理力爭。但是,看見坐在木箱鼓上的他不斷搖頭,別人的家事一於少理好了。
他的父母繼續說:
「你要不立刻回家讀書放棄音樂,要不永遠都不要回家!」
說到這裏,我心想誰能不就範。看他垂頭喪氣地跟著父母離開,我不禁為香港未來又少一個出色的音樂人而感到惋惜。自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想不到幾年後,我才知道這故事的結局。
他選擇了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