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機傳來斷斷續續的音樂。
「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兒,一點也不稀奇」
傳來的音樂愈來愈大。
坐在大牌檔的食客,隨手拿起大牌檔裡的摺檯,摺凳,隨著熱情滂湃的舞曲,左,右,左,右,跳出一隻新時代的舞。
「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突然之間,旁邊的地盤工人卻大喊了一句。
「水性楊花的女人」
旋轉在舞池中央的人都停下來。
雅興消失了。
我醒了。
床邊的手機還播放着卡門一曲,我躺在床上,扭動着軟弱無力的身軀,像個初生嬰兒般伸出纖幼的小手,拿起床邊的手機,卡門一曲完了後就要起床了。 卡門 一曲是我最喜愛的樂曲。為什麼很多世界的不公不義也是衝着女性而來?為什麼女性敢作敢愛就是水性陽花?為什麼只有女性才要遵守三從四德?為什麼直至現在華爾街還有一些企業只見男士?古今中外,每年為什麼還有數以千萬計的女棄嬰?難道從一開始女人就比男人賤?難道女人沒有權利去愛嗎?難道我要為女性而恥嗎? 我很自豪,因為我是個女人。卡門裏的敢作敢愛,寧死不屈正是我所愛的。
緊凑的舞曲緩緩落幕,我坐在床上,腦海泛起卡門一字一語。「我等着你回來,我等着你回來…」縱使這種李清照《點絳唇》倚遍欄干式的浪漫猶存,但是這個時代的幸福必須自己爭取。
我從床上走下來,穿起那套墊膊西裝,西褲,穿起六寸踭的高跟鞋,抹上淡淡的脂粉,劃上眼綫,塗上紅唇。我走到鏡子前審視一番。我以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離開家門。
我從計程車上走下來,步入大堂,走進升降機前皮鞋和高跟鞋發出此起彼落地咯咯叫,逼在水洩不通的升降機裏的員工紛紛步出升降機外,我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地步進升降機。就在電梯緊閉的霎那,「叮」又是一陣咯咯聲,皮鞋又湧到隔壁的電梯.
三年前我還住在油麻地的老家。加入這間地產公司後。我在九龍塘租了一個小小的單位。
「你今天要到廟街進行墈察,你的決定將會影響公司進行收購的取態。」
此時此刻,站在廟街有如站於家,離鄉別井回鄉的一刻卻景物依舊,人景俱在。只是街上擺擋叫喊的華叔多添了一絲絲皺紋;添伯被多年汗水薰黃的背心多了幾個破孔;形影不離的黃氏夫婦只見愁眉深鎖,滿頭青絲以拐仗作伴,用瘦骨憐峋的軀殼勉強為他活下去;街上唱戲的聲音低沉了沙啞了,背後卻有另一把陌生的嗓子初試啼聲;高談闊論的主婦在大牌檔佔了將更大的桌子,他們的孩子繞着那沒有盡頭的桌子玩捉迷藏,說著他們千千萬萬個理想,嚷着要讓媽媽到更好更好的地方;家長則憂心忡忡,擔心錢,更擔心兒子的未來。街上依舊擺放着一堆堆金銀銅鐵,一群群遊客圍着,又有一個個小販圍着遊客。地方雖淺窄,但有這種擠迫的人群,小販,汗水,這才叫廟街。
年輕的時侯,我們總會對現實有很多控訴,憤慨,幻想;老了便會控訴,憤慨,幻想,鍇過的現實。現在想,根對一些人可能不怎重要,但我們絕下能抹殺別人的根。千變萬變,我們也沒可能忘掉自己的雙親,自己的根。
但我們能把所有的東西保存嗎?縱然如此,我還是說了
「不」。
我卻萬萬不料,公司沒有接納我的意見。
公司宣佈將在五年內改建廟街,消息傳出後我再訪廟街.
唱戲的依舊滿臉笑容,收音機依舊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一切依舊,好像還比從前賣力。
我想此時我頓悟了。為甚麼他們還要那麼賣力曲表演而不是荒廢下去?廟街裝載的是一分情,是一分裝著千千萬萬情的情。失去廟街不能讓那份情消失,生死不能讓這份情消逝,世界末日也不能讓這份情煙滅。
試想想廟街再能保存多少年?每樣東西也有自己的使命,男人,女人,動物,地方,他們生存就是要為下一代創造更美好的東西。沒有過去怎能有現在?每個年代也有屬於那個年代的舊區,我們總不能自私得把所有我們認為美好的東西留下。不。其實他們還在,只是在你的腦海。
眾人皆醒我獨醉。
那天,我買了廟街那部收音機作鬧鐘。
那一夜,睡得很甜。
我站在廟街唱出了我的戲。
「忘不了你的錯 忘不了你的好
忘不了春已盡 忘不了花已老
忘不了離別的滋味 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惱」
此時廟街突然想起了這句音樂。
「我等著你回來,我想著你回來」
我醒了,伸手按停了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