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天窗的畫室靜悄悄的。白淨牆壁邊上隨意擺放著一床、一爐、幾件雜物和數幅揮灑自如的畫作，空蕩蕩的房間便沒有什麼多餘的物件，只有一個畫架與高木凳置於房間中心，天窗下方。似乎只有畫架上未完成的畫作及四周零散的畫具，證明不久前還有人居住於此。畫室內一片死寂，不見畫作的主人。

陽光悄然穿過天窗，卻沒能灑落在她的身上。

「老師？」十來歲的少年推開虛掩的木門，凳子上看不見熟悉的身影，不禁捏緊了手中的報紙。

時間回溯至幾年前，閑置已久的房間住進了新房客。大家聽說她是國內屈指可數的自由畫家，都好奇地拜訪她，少年與母親也是其中一員。接待他們的女士溫文爾雅，保持適當的距離感又顯平易近人，沒有想象中的孤傲或古怪行徑。少年從母親背後探出頭來，對上一雙藏著靜謐大海的藍眼睛。皮膚白皙的她有一頭淡金色長卷發，粉唇微抿，鼻梁高挺。這精致的臉龐上最動人的是那對藍寶石，仿佛有星辰在閃爍。在穿透天窗的陽光照耀下，身著白裙的她便是位天使。

母親正客套地贊揚她毫不了解含義的畫作，畫家只好報以淺淺的微笑。一旁的少年正盯着一幅色彩斑斕的畫作，他不懂畫面的意思，可卻由心而發地說：「好美啊。」雖然沒有母親那般「豐富」的詞匯，可畫師卻似乎更為歡喜。

在少年的央求下，母親勉強答應他跟隨畫家學習繪畫的請求。從此她便成為了老師。

老師似乎很喜歡孩子，她拒絕來了拜師的大人，花言巧語都無法打動的她卻接納許多和少年一般的孩子。她甚少提起姓名，「老師」便自然而然成了代名詞。

老師偶爾教教他們基礎知識，讓他們更好地畫出所想，可不會限制孩子們的發揮。她喜歡看著孩子們作畫，面帶最慈祥真摯的笑容。更多時候她會靜靜坐在高凳上，與孩子們一同投入創作世界。當老師開始繪畫，似乎有著魔力，安撫少年人燥動的心，嬉鬧的孩子也會安靜下來畫畫，或是乖乖看着老師的畫筆在畫布上跳著靈動的舞蹈。少年也不例外，他最喜歡看着老師擺動纖纖玉手，繪出美麗的畫中世界。少年或是最努力學習的孩子，他追趕著天使的背影，希望有天能用最美的顏色，畫下天使的容貌。老師也似乎很欣賞他，總會耐心解答少年的請教。

少年曾問：「如何能畫得如老師般厲害呢？」老師輕撫他的腦袋：「嗯......大概要有勇氣去嘗試，有勇氣去抒發所想吧。」「就是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嗎？」「可以這樣說,不過......」老師略微沉思：「當個勇敢的人也會有相應的代價......」旋即話鋒一轉：「真喜歡你這明亮得不藏謊言的眼睛。」少年不太明白老師所言，但仍開心地露出白淨的牙齒。

時間悄然流逝，少年畫技不再青澀，可卻多了許多顧慮，約束著他。「大膽點畫。」老師聲音從少年背後遠遠傳來。無需指名道姓，少年卻知道老師在對他說話，只因如今畫室裏只有少年與老師，其他孩子都不見了蹤影，甚少再來老師的畫室。少年越來越心不在焉，腦內不斷回響起母親的勸諭：政權更替，政策改變，加劇了緊縮創作者的自由，老師不隸屬任何機構中，很容易被盯上，最好不要跟她有關聯。少年明白母親的擔憂，年歲的增長也使他更為穩重，不由得開始動搖。

「聽說最近文學界已經進行了大整改，人們互相猜疑、舉報的情況不知何時會落在我身邊。」老師背對少年，反複把畫作拿起來又放下：「我總是教你們要大膽一點去表達，結果自己卻做不到呢。老師學不來大人的『言語藝術』，但又無法再如孩童般『童言無忌』，只能用畫面傳達理念，期待有人能有共鳴，如今又擔心有人讀懂、讀過頭......」那一天，恬靜老師意外的多言，與少年促膝談心，少年才發現光環與翅膀背後，天使也是個憂心忡忡的人兒。「老師您就這麼相信我嗎？對我說了這麼多......」「清澈的目光總讓我不自覺地感到安心，但我這段時間都不希望再見到了，你走吧。」老師第一次對少年下逐客令，替猶豫不決的少年作出決定。

少年理解老師的用意，可仍然不自覺走到老師門前。老師人間蒸發似的，房內沒有動靜，也沒人再見老師的蹤影。直到那天，報紙上出了現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老師被同行檢舉畫作疑似含政治暗示而被通緝，少年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終於推開老師的房門，可門後卻等不到老師的身影。

憂慮占據了少年的心頭。「老師一定是被冤枉的吧......」少年暗自期許著，期許著老師能夠等到容許她大膽說話的一天。

老師，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