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被綑綁著的我,眼睜睜地看著一把把刀刃貫穿我的心臟,欲大喊卻無聲,欲痛哭卻無淚。每一下的心跳,彷彿在把生命的氣息伴著鮮血擠走。焚燒我的劇痛不斷增加,但那無情的金屬卻沒有停止摧殘我的身體。
快要......不能呼吸......了......快......停下......來......
我睜大了雙眼。漆黑的周圍沒有亂舞的刀鋒,也沒有噴發的血液,只有冷凝的空氣。唯一貫通夢境與現實的,就只有在胸口的陣痛。
我偷偷的走到了姊姊的房間,背對著床上那呼呼大睡的人影,緩緩在地毯上坐下,凝視著滿布照片的牆壁。我這才發現,映入眼簾的每一幀圖片都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只有我跟她的面容。那張在溜冰場留下的掠影,那幅在大帽山上描下的畫像,那幀把我戲弄後還逼我拍下的相片......這可惡的電影院,竟把我珍藏的記憶一覽無遺地放映。我用力咬著嘴唇,希望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卻無法阻止淚珠不爭氣地滑落。血腥的味道充滿了我的口腔,但沒有傳來一絲疼痛──大抵是心中的痛把這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這麼晚潛入別人的房間,你是變態喔?」一把最熟悉的聲音戲謔地說。她戳了戳我鋪滿淚痕的臉蛋,拍了拍我的頭,又笑道:「都幾歲了?還這樣呼天搶地,果然仍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啊。」
我想也沒想,就轉身抱著在看笑話的姊姊,語無倫次地說道:「妳......妳欺負我......」話一出口,我就已經懊悔不已。不出我所料,那仿如四歲小孩撒嬌的句子引來了她的捧腹大笑。
「別這樣,只是半年而已。」語氣突然變得溫柔的她,把雙臂環繞著我那顫抖的身軀。她輕輕對著我的額頭彈了一下,說道:「別忘了,你可是堅不可摧的盔甲喔!即使我不在,你也一定可以──」
「一副沒有長劍守護的盔甲,再強也只能坐以待斃!沒有妳,我也只是一個無法保護自己的廢物!」一堆沒經過思考的字衝口而出。我看著窗外那若隱若現的星宿,抱著姊姊的手臂更為用力。如果我能對著星辰許願,那請把時空伴隨著這沉默永遠冰封,不要任其離我而去。沒了妳溫暖的身軀,我的世界將會變得何其冷峭......
「沒了盔甲的守護,長劍即使能殺敵,也是難逃一死啊。」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平淡。對比我那雷電交加的內心,她的一字一句卻散發著教人恬靜的柔風。從瞳孔窺探世界的靈魂,是披著哀傷的薄紗,還是戴上逞強的面具?在她失焦的雙眼中,我無法找到答案。或許她一直在如煙的記憶中流浪、徘徊,走得遠了,迷路了,才會吐出漫不經心的一句話。
她的目光又聚焦於掛滿喜悅的牆壁上,一邊掃著我的頭髮說:「你知道在我最崩潰的時候,甚麼阻擋著我吹滅最後那根希望的蠟燭嗎?」
我沒有作聲。
「就是礙手礙腳的你啊。」
姊姊的睡衣上,又增添了幾個深色的圓圈。秒針慢慢地跳動,這些圖形也漸漸擴大。笨重的盔甲,總是為長劍的舞動帶來局限,卻又成為其生存的最後防線;我跟姊姊的關係,何嘗不是如此?
「那你怎麼還要──」
「即便是孿生兒,也不可能一輩子黏在一起啊。」這短短的一句話,彷彿把我心底的恐懼喚醒了。那沒有姊姊的虛幻國度,在很久以前就被我封印在想像的牢籠裡,不想,也不敢踏進那可怕的煉獄。那時候的我,怎麼會想到這夢魘能破解手銬腳鐐,從不存在的世界向我的現實襲來。
接話的沉默忽然又令我後悔之前許下的願望。我抬頭看看姊姊,只發現她一直在凝望我。這次的她,流露的不是令人難以解讀的神色。在感情與堅韌的角力中,感情好像終究略勝一籌,從姊姊那努力封閉的眼角中逼出一顆顆淚珠,浸潤著那雙憔悴的眸子。總是擋在我面前殺敵的長劍累了,總是在我面前扮著堅強的姊姊,大概也累了。
「對不起......」紊亂的思緒封鎖了我的理性,莫名其妙地說出這無義的字詞。
姊姊搖了搖頭,親了親我的臉頰,擠出一道微笑說:「快一點了,回房間睡吧。要不然你明天上課時打瞌睡,又要被罰抄了。」
我默默轉身離去,又聽見背後傳來她那顫抖的聲音:「弟弟!」
我停下腳步。
「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要記住,任憑這世界對你再殘酷,我還是愛著你。」
我忍著淚水,提高嗓子道:「嗯!」
在我打算撲滅生命最後一道火光時,也是妳在礙手礙腳啊。
姊姊,我也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