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方隨涼風來臨的秋氣,與左方從課室溢出的書氣,再次會合於這條走廊,形成一股新意。換了不久的一塊塊米白地磚上,數片橙葉已經緩緩爬向另一方。我在走廊上行走,憶起中學時期讀的《師說》——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但韓愈啊,真的只有這些嗎?想著想著,一塊楓葉落於教科書上,而我亦站於開了些少的門前。我吸了口氣,順手撲去了葉,握著門柄推開了。
門一開,粉擦隨之落於我頭頂,感覺到白粉散佈上半身。先前的竊竊私語也停了,唯獨向著高牆傳來的又是那孤獨的笑聲,顯得格外響亮。我「維持秩序」,一如以往命令他拾起粉擦,並在課室後罰站。我拍去身上的粉,開始授課,而他依然在後面周身搖擺。
他是關家寶,他那種頑皮是典型的一種,雖我執了教鞭多年,慣了對付這種學生,但他是特別麻煩的類別。今年我第一次做家寶的班主任,每日見他總是穿橘紅色風褸,看慣了會誤認為他的皮膚。家寶在課室一直坐在教師檯前,上我的課常活潑得很,總會送我千奇百怪的「歡迎禮物」;上課時或玩我的文具,或自言自語,坐不定、站不定;被我罰站時仍會笑嘻嘻,不悔不改,他的淘氣似乎無藥可救,唯有忍忍氣吧。神奇的是我給的功課他從不欠交,可是作業本有填好的答案外,還有附送「鬼畫符」或一點點不明液體,錦上添「花」。我曾找了教過他的同事,了解他過往的操行表現,怎料他以前竟是意想不到的乖巧,與現今實在是上下顛倒,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被他「針對」。
但他的調皮最近日趨嚴重。有一日授中文課時,我在黑板寫上各種修辭手法。課室只有粉筆的噠噠,風扇的哼哼,翻書的唰唰,充斥悅耳的雜聲。而家寶忽然無緣無故喊叫,嘩嘩與啊啊趕走了課室的小動物。我惱得折斷粉筆,向揮手舞腳的活躍小子怒斥:「關家寶,你現在立即出去,在課室外罰站!」。說罷,家寶突變異常安靜,一言不語,慢慢走向門口,不時回頭望望。麻煩的安靜離去了,舒適的安靜歸來了。
少頃,我開門看看家寶,見他乖乖立於門旁等待,便召他回來。他身子馬上重新開機,撿起地磚上的楓葉,興奮地向我展示:「翟老師你看看!」
下課後的小息,看家寶第一個亂蹦出去,我的嘆氣亦隨之釋出。「翟老師,我想您幫幫我。」是賈英秀啊!英秀是個品學兼優的模範生,他的偉績無人不聞,他有任何困惑,我必全力解決。若果家寶能像他,我真的安樂了。「英秀,你有甚麼難處啊?說說給我聽吧!」「我是家寶的好朋友,一直都與他同一班,一起玩得很開心。但不知為甚麼,他最近變得很奇怪,以前上課時都不會亂叫亂跳。我曾經想去他的家裏玩,他竟然拒絕了我,之後又不理睬我。我真的很傷心,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唔,我明白你的難處,就讓我嘗試與家寶談一談啦!不用擔心。」說罷,我整理好教科書,往教員室去。我在走廊上行走,反覆思考英秀與同事的話,又回想家寶的行為,嘗試推估出他頑皮的背後。想著想著,一塊楓葉又落於教科書上,我舉頭一望,愕然察覺植在一旁的楓樹已光秃秃了。我明白了它的用意,把這最後的楓葉穩穩地放入文件夾裏。
那一刻,我醒悟了:他一直向我求救,等待我的關注,等待我的回應,等待我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