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近黃昏,她朝向一輛亮黑的房車走近。甫登上座駕,熟稔的鈴聲徐徐響起,她手執電話,話筒裡的另一端已迫不及待的脫口而出:「是齊卓琳小姐嗎?這是合和醫院。齊博他……不,是令尊他在四天前不幸遇上車禍,因此其海馬迴受損,更引致……失憶。」在那讓人發窘的說話後,她續道:「經幾番查訪後,方替他覓得惟一的致親,這是你。興許你應趕赴醫院探訪他一下吧!」話畢,齊卓琳只向他道了一個「嗯」便簡潔地結束了整個對話。
齊博,這個名字不休地在卓琳的思海裡打滾。它勾起了一道又一道的酸溜。
她恨煞他,回憶讓她眼眶內的水珠不停打轉,但終告還是到了醫院去。
齊卓琳瞪圓杏眼梭巡了醫院一遍,從眼角餘光間瞟見一位躺平在床的伯伯,便朝他步近。卓琳向那伯伯揚起了一道詭異的笑靨「跟我回家!」這句簡短精潔的「命令」,嚇壞了眼前的病人。他兩鬚花白,臉龐上被留下了多道大大小小的「歲月痕跡」。當齊博恍神過後,便氣定神閑道:「你是誰?跟我有啥關係?」「我是你惟一的親人,這答案滿意嗎?」這個含糊不清的答案,只好讓身旁知情的護理員替她解釋清楚:「伯伯,她是你的獨生女,現在或許記不起來,但你倆相處久了,便包準能勾起記憶!」「父女」,這一詞正是齊卓琳惟一的忌諱,她不想這個骯髒可恥的詞彙從自己的口中吐出,因為她從不承認這事實。
「忘記我?這個『忘記』己不是一時三刻的事。早在十多年前他己選擇忘記我,忘記母親,甚至忘記家裡的一切。難得能讓我遷離那充滿仇恨的房子,現在卻偏偏重遇他……」齊卓琳還在低聲叨嗦,倏地,她身後有人以瘖啞的聲線詢問:「那……行李應擱在哪兒?」被打斷怨念的齊卓琳只向齊博應了句「隨便」。
隨著一聲「隨便」,他倆的生活亦「隨隨便便」的開始。首兩、三天,他倆還是互不瞅睬,但接下來的日子,彼此終於打開話匣子。終日足不出戶的齊博,總會替認識不深的「女兒」把家中的大小事務打理得井然有序,三不時就向她嗟寒問暖,充份表現出其父愛的無私。但這份偉大無私卻總是填不平齊卓琳昔日因怨恨所釀成的深溝。
一天傍晚,齊卓琳依舊返回住所,但教人詫異的是,房子內竟缺了一份沉厚沙啞的聲音。卻多了數十封信,正亂撒在齊博的行李箱上。卓琳瞥見一份雪白如新的信紙,便撿起來細閱。在那長篇累贅的文章下,只有幾句讓她頓時亮起眼「對不起,我這輩子太錯太失敗,寄給你們的信總是被退回,是我還不被原諒,或只是你們搬遷了……可笑,我這種鼠輩還祈求能被原諒,真可恥。或許我應從此了結此生,日後再不拖不欠……」
「什麼不拖不欠?你拖累了我的光陰,欠了我整個童年。還有膽子說什麼了結……此生?!」一臉愕然的卓琳急忙地翻看信件的日期,這正是她跟齊博重遇的前四天。前四天,前四天……對,他遇上交通意外,難道這不是甚麼的「意外」?過多的不解使卓琳決定意找他不可。
齊卓琳冒著蒼茫大雨,漫無目的走到街道上。雨水淚水不理情由的往她臉頰拍打,滑下。卓琳再因他而流淚,但這回卻是因擔憂而淌淚。
「爸。」這聲吶喊還是她頭一回打從心裡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