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有一雙翅膀。十八歲生日成人那天,我碩大而靈巧的翅膀終於與常人無異般地從肩胛骨間長了出來。爸媽看著我的翅膀一吋一吋地長出來,他們沒有訝異,也沒有說一句話。飛翔,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沒有人會質疑翅膀的存在,正如,沒有人會在乎這雙翅膀究竟從何時出現在世界上。達爾文說,這叫進化。
小時候,媽媽說,只有善良的天使才有白色的翅膀,那是她們純潔的象征。我的翅膀,是白色的。可是,我不會是天使,我自己清楚。因為在我們的城市裡,人口不可勝數,在那擁擠半空中浮沉的人太多,所以每個人在長出翅膀的一個月內要到政府上一個交通課程,然後考試,及格了就登記,編上一個奇特的號碼,叫車號;烙下一個刻骨的標印,叫車牌。至於為什麼是車號車牌,不是翅膀號,翅膀牌?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爺爺告訴我,有傳言說多年前車是人交通的必需品。可是,什麼是車,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我純白的翅膀上添上一個烙印實在是糟蹋了。
「爺爺,我怕疼。我不想我的翅膀上多一個烙印。」
「可是沒有辦法啊孩子,這是城市的規矩。」
「那要是我考試不及格,那不就不用登記不用編號了嗎?」
「千萬不可!」爺爺加重了語氣。「萬萬不可啊!」
「為什麼?」
「這是我們城市秘密。別問太多,你會知道的。」他撫摸著我的頭,語重心長地說。
後來,在那百無聊賴的交通歷史及規則課上,我認識了明勛。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高峙的鼻梁上托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眼鏡之中目光窅冥,鷹隼般犀利的眼睛明亮有神,深灰的瞳仁裡散發著一種莫名的睿智。他坐在我旁邊,看見我的時候,微微一笑,嘴角稍稍往上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他平易近人,很少批評遇見的人或事,卻對我們正在學習的課程深感不滿。還記得一次上課的時候,黑板前的導師說翅膀是上帝恩賜給人類的禮物,他立刻忿忿不平地跟幾乎要睡著的我說:「翅膀本來就是因為人類的錯誤而存在的。」
「為什麼這樣說呢?」
「你不知道這種翅膀的來源嗎?」他有點訝異。「也難怪,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吧!」
「不是自然界的進化嗎?上帝賦予生物的恩賜?」
「如果那是上帝的恩賜,那我們的城市管理者憑什麼剪…」他說到一半,赫然停止,顯然有點顧忌。他稍稍停頓,然後輕輕地說了一句:「算了,沒事。」
我聽不懂他說的話,於是也沒有追問下去。後來,我完成課程後及格成為了城市裡具、合資格的翅膀使用者,也就沒有再見過他。
一次機緣巧合下,我在天空中看見他在地上走著,便去到他跟前與他交談。
「你怎麼不用翅膀呢?」
「考試不及格了。」
「可是你不是比我們知道得更多真相嗎?」
「這個城市的考試不需要真相。」
話剛完畢,他便頭也不會地往前走。人人會飛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在寥寂的大街小巷中彳亍而行。遙遙望去,我猝然發現他翅膀的形狀不一樣了。
原來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直到遙遠的後來。在這座城市裡最廉價的醫院,我遇見了他,躺在病床上,肩胛骨被挑了出來的他。
我走到他身邊,他還是像多年前第一次遇見我那樣莞爾。他說:「我不是唯一的犧牲者。」
終於,那一天,我了解了事實的全部。
這世界上,人本來是沒有翅膀的。可是後來,雖然、、隨著人口越來越多,交通愈來愈堵塞,科學家於是透過基因改造,令人類擁有一雙翅膀,以為能解決這個問題。可是後來,人口繼續增加,城市的天空也不足使用了。我們負責任的城市管理者必須限制翅膀使用者的人數,於是便透過考試的模式篩選,及格的編號,不及格的送往醫院剪翅,藉以控制翅膀的數量。
可是明勛,他是一群在改造之中基因突變人的一份子。當他們失去了翅膀,他們的身體會自動復原。於是當他們一次又一次地不及格,管理者為了控制天上的人數,便把他們的肩胛骨挑出來。
最後,城市的管理者告訴我們,在這個人人會飛的世界裡,翅膀是上帝的恩賜,只是為了城市的規劃,他們要通過考試來選拔使用者。他們永遠不會告訴我們的是,翅膀的出現,本來就是他們的錯誤;他們永遠不會告訴我們的是,對於異類,他們會做的,只有迫害。
他們握著的,是死神的鐮刀;他們身上的,是死者的鮮血;他們嘴裡的,是依靠著正義的謊言。
規劃失敗,模板人教育,計劃生育,欺騙,隱瞞,迫害,殺戮......小說的荒誕,比起現實的,永遠只能是小巫見大巫。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