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拍家庭照

  • 作者筆名:LI CHEUK LAM
  • 發表日期:2014-08-30
  • 寫作年級:F5
  • 字數:1151
  • 文章類別:其他

由孩堤階段慢慢走到青年,父親總嚷著要我找工作。從銅鑼灣的衛斯理村走到中環,我大概走了一個小時,但穿著破布鞋在寮屋區小心翼翼踏著不穩的石樓梯,腳酸得要命。在中環的銀號,排著長長的人龍,那些人雖然提著大包小包,但衣著光鮮,手上拿著一疊中國的鈔票,相信他們就是從大陸來香港定居的中國人。自從中國由共產黨管治後,有土地有財產的,紛紛來到香港,真不明白,香港的生活環境欠佳,不像大陸般到處鳥語花香,環境清幽;自從灣仔的舊居受到美利堅盟軍的炸彈錯誤攻擊,我們一家身無一文的走到銅鑼灣的山上,雖然路途崎嶇,但始終把我們的家重新搭建,讓我、父母親再次享受家的溫暖……大陸人的湧入,是好是壞?

不知奶奶不願逃離到澳門,還是爺爺把奶奶“拋棄”,總之,奶奶與我們一起居住。我陪伴她的時間最多,有時聽到日軍的空襲警報,我就會攙扶著奶奶,從灣仔的唐樓頂層一直走到皇后大道東尾端的防空洞。一日復一日,習慣了,我們甚至會帶著一個盛著花生的藤籃,百無聊賴的在裡頭吃。奶奶甚少與我分享跟爺爺的事,也許她不願提起,也許她蒙在鼓裡……

戰爭彷彿是一件駭人的事情,但對我來言,也只不過是稍微不同:看到日本軍官要九十度鞠躬,藍紅米旗子變成了紅日,日不落國的鈔票變成了日本軍票,還有日本軍人到你家巡邏著……只要灣仔街市開放著,我們的生活卻沒有什麼變化。偶爾會聽到街坊的對話,說著哪位小姑娘又被抓走了,我總是不能相信,因為我經常看到仁慈、笑著的蘿蔔頭。

一天,奶奶倚在搖椅上,手上慢慢的拿著那葵扇,微風正在空中搖曳。奶奶晚飯後,一直在那裡搖啊搖,父母睡後,她仍然撥著扇,遠望著星空,戰爭的夜空特別低沉,星星就算再閃爍不停,戰爭帶來的憂傷總是它們褪去。那天晚上,奶奶與我乘著涼,無意間談起了爺爺,幾年沒有相見,奶奶說她感應到爺爺在澳門的生活——他應該娶了二奶,他應該生活得比香港的好,他應該……奶奶在那個晚上安詳離開了我,難道這就是大人所說的迴光返照嗎?

奶奶走了,但幸好她沒有經歷以下的一幕——到處聽到日本蘿蔔頭投降的消息,居民的笑容明顯變得更燦爛,生活就像回到很久很久太平的日子。一九四五年的七月,日軍常常出入金鐘軍營,跑來跑去的,老爸看我納悶,要我走上山上玩玩。灣仔峽道陡峭得很,令人討厭,但跟小孩一起遊走,在樹上摘果子,卻是愉快的……突然轟轟的響,回頭一看,灣仔頓變廢墟。

美利堅盟軍在攻擊金鐘軍營時,錯誤攻擊了灣仔區,隆隆巨響,令人不堪入目。幸好父母當時不在老家,沒有受傷。不久,日軍投降了,重光了,而我們搬到了銅鑼灣山上的衛斯理村,重建我們的家。

搬到山上,鄰居都來自五湖四海,面對著北方人或是客家人,我都無言而對。慢慢的,我好像忘了我的親戚,爺爺、奶奶、大伯、伯娘,你們在哪呢?老家炸得頹垣敗瓦,家庭照早就沒了,還有家庭可言嗎?

重光後,我們沒有打聽到爺爺和大伯的消息,只是心裡還有一絲曙光——他們會回來的。“你們來拍個照,好嗎?”鄰居家強偶然的喊著。他是一個記者,難怪他可以擁有這個有趣的玩意。父母把椅子放到前方,坐下,那一刻,我感受到他們的老態,頭髮白了,皮膚皺了。“一,二,三,三位看著這邊!” 我笑不出來。

天空藍了,彷彿自由了,但我的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