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在中環的一間律師事務所上班。雖然是個小職員，需要夜以繼日地勞累，但可以在高樓大廈上俯視整個車水馬龍的中環，我想是值得的。

我現在已經養得起父親，但他仍然在工地裡工作。我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麼，不在家裡享清福，反倒喜歡弄得全身邋遢。我已經勸過他無數次去辭掉工作，但他那股牛一般的倔脾氣怎麼樣也拉不動。我問他是為什麼，他次次都叫我管好自己就行。

加了一天的班，終於完成了案子。黃昏，我去工地裡接父親回家。我好久沒有去過工地，灰塵滿天飛，再加上那敲打的噪音，不得不讓我憶起那時候赤著胳膊，滿身大汗的落魄樣子。灰塵污染得實在是太嚴重，我眯著眼睛尋找父親的蹤影。拿著鏟子在混合水泥的，不是；在锯木板的，不是；帶著安全帽拿著工程圖的，又怎麼可能會是？視線在那些推著手推車的人上來回搜索。那個人，是他嗎？他裸露著上身，佝僂的背上豆大的汗滴在不断地流淌，幹扁扁的上身都可以看到肋骨，下面也是皮包骨的兩根竹竿。「爸！」老人推車的身影僵住，轉身，是他。

……

晚飯。「父親，你聽我的話別再去做了好嗎，都累成什麼樣子了。」「沒事，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又是這句話，前前後後多少次父親都無視我的好意，「你是不是覺得我養不起你？」他惶恐地望著我，只是說了一句「不是」。那次我氣昏了頭，摔下碗筷就走進自己臥室裡，留下他一人吃飯。

事後我覺得自己意氣用事，便想著和父親道歉。敲了門，走進父親的房間。被子覆蓋了他的身軀，卻又顯得那麼單薄。「睡了嗎？」一片靜寂。他背對著門口睡覺，讓我看不清他的樣貌。我踮著腳走去他面前，怕吵醒他。一頭銀髮，滿布老人斑，睡覺眉毛都是微皺著。「對不起。」我用手，輕輕地撫平了他的眉頭。手暴露在空氣中，我把他的手輕輕地放進被子，卻觸碰到了一塊物體，正當我要把他拿出時，父親卻下意識地拽緊了。我掀開一點被子的空隙，定睛一看，是那幅照片！十年前我們兩個照的相片。

……

隔天早上吃早飯。父親抬頭一見到我，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對不起」。 「沒關係，昨天是我意氣用事。我們好久沒有照相了，今天去拍家庭照吧。」 父親似乎有點意想不到，愣了一會，說了一句「好」。

那天父親鄭重其事地穿上西裝，和我一樣，去影樓照相。從照片裡我看得出，他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