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天之間隔了天荒 地老天荒」我想起這句話,一個月之前,我絕不會知道我寫的小說情節降臨在我身上,也絕不會同意我會想永遠變成狗⋯⋯如果我知道的話,也許就會寫打工仔一夜暴富的故事吧!在前往公司旁公園的小徑上大笑起來後,某個同事便以大力關窗作對午夜狗吠聲的報復。
這天是月全蝕的前一晚。月色被雲遮蓋了,偶爾的光點只是曇花一現,難怪這天的草地人煙格外稀少呢。但還好方便了我獨自思考。
只要我在明天出門,看見隕石相撞,就可以變回人類了,不用再困於狗的身體,不會再將綠草看成黃草,不會因狗爪把鍵盤划花而心痛如絞,也不會擔心再過幾年自己便英年早逝而親友都不會出席狗的喪禮⋯⋯也許只有媽媽會來。即使她的兒子一年回家的次數如月全蝕般稀有,她也會花一天時間來參與兒子的狗的喪禮。不,還有我的好友一心會來,她總是願意聽我吐苦水,還會跟我一起責備熱衷於讓下屬加班的老闆。我想起了我其他的親友,在青草氣息的吹拂下,我緩緩意識到,還有許多人關心著我,這個已常被稱作大叔而尚未達成夢想一半的男子。
自小,我的夢想便是成為作家。這是個偉大而不切實際的夢想,正如香城其他有志之士曾經歷過的一樣,自追隨夢想後,便從不間斷地被殘酷的社會毒打,待不暈頭轉向了,還得對肯給你這當頭棒喝的人感恩戴德。我曾經對此不忿,對每個負評我的讀者驚訝,對拼死要求我大學讀商科的母親拒之門外,可現在,我竟有些釋然。若我大學真選了文科,畢業後的我,恐怕難以求得一職吧。讀了商科後,我才能用機械化的生活來賺取足夠的收入以支撐我和小白的花費,也才能在緊迫生活的喘息之間在網上宣洩出一言半語,妄圖用心血來感動從不認真逐字看文的網文讀者。說不定,選了「商科」的我現在的生活,正是選了「文科」的我所羨慕著的呢,畢竟每個人都只會羨慕他人的美好生活,並對自己的悲慘生活感到更加悲傷。
我想起了小白。
小白是我十歲時撿回來的狗,溫順可人的牠伴我跨過了青少年追夢的障礙,然而我和牠的情誼卻在幾乎追夢失敗後的人生階段中漸弱。把燈打開後,光便照亮了客廳裡熟睡的小白。牠總是在睡,是因為年老的緣故嗎,卻又記起一心說陪牠玩時牠活力充沛得把她累壞了。我自己找拖鞋穿起,拖著疲憊身軀逗小白玩,期望能得到一些生氣勃勃的反應。可牠只是抬起一隻眼皮,便又沈沈墮入夢鄉。我深吸一口氣,打開電腦,把一大段關於對關係終將隨時間磨滅的感慨宣洩上網站,隔天早上查看,「十三點閱」數字取替了薄荷牙膏,戳破了我的迷濛,讓我帶著清醒的眼神討好的笑容迎接今天的機械生活。
可變身成小白後,才知道牠以往的悠閒自在只是假象。明明一天沒走多少路,也無力得像頂了千斤石,每晚悠閒自在的睡覺只是迫不得已,偶爾的玩樂是對牠而言的唯一娛樂。相反,我的生活明明與之相較要合心意得多,在變身為牠之前還總是羨慕牠,甚至現在還有點想成為牠的念頭。只是真成為後,恐怕又會後悔自己的決定了吧?
成為狗的自己,會後悔自己徹底放棄人的權利和夢想。變回人類的自己,又會懊悔自己失去了一生輕鬆自在不用工作的日子。就如一個寓言:剛從地獄上天堂的人感恩流淚,卻見一男子呆若木雞地曬太陽,一問,才知這個久在天堂的人不知自己身處天堂。局外人就如那剛進天堂的人,看見的總是對方能享受到的好處,代替對方在局內待久後,看見的又只是遭受的苦難了。
雲朵終於散去,月亮高掛。面如土色的同事們三兩走出,其中一二位來逗弄我,我也配合地露出假笑,玩了許久,累得如狗,他們卻依然興致勃勃。待他們即將散去,我才意識到身為狗,竟也會如人般疲憊。
我癱倒在草地上,格外敏銳的耳朵還是接收到了同事們的談話:「啊,今天又沒有更新了。」「已經要一週了吧?難道放棄寫文了嗎?畢竟沒什麼讀者。」
「不會吧,他寫的感慨是我下班後的心靈慰藉啊。況且我相信他假以時日一定會發光發熱的,只是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自己⋯⋯也許我得寫封信給他。」
「你寫就寫吧。唉,明天又得加班了,我好想做隻狗啊!每天吃喝睡,不用挨罵不用趕死線。」
「幹嘛不辭職算了。」是一個選擇,所以沈默。
月亮閃耀著智慧的光彩,我癱倒在草地上盯它,最終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