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某位近乎素未謀面、連名字也喚不出來的遠房親戚倏地在我午睡時致電過來喚醒我,半夢半醒間,我依稀聽到他說甚麼女兒想要一張我的家庭照來完成中國歷史科校本評核的課業,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我不以為已隨口答應了。
於是頹廢的我摸了下胡渣,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在家中翻箱倒篋,由書桌的雜物至床下的藏書,再如猿人手腳並用爬出客廳,我活動一下生鏽似的四肢站了起身,嘆了口氣,雙眼搜索著不知何時被我扔棄的目標。印象中,我只跟家人在十年前拍過一次家庭照,那還是親戚起哄著以群眾壓力迫使我們就範的產物,這倒也不奇怪,自從我在十年前生日那天下了那個決定起,我就知道回不去從前了。
也許那個親戚跟這邊的關係較生疏才沒聽過我的事情吧,只有這樣才可解釋為何他聽到我的聲線後沒有訝異,還可以跟我討照片。從事小說創作的我終日足不出戶,幸好儲蓄夠我搬離那個爭吵不斷、磨擦不停的家,不然總是黯然望向我、欲語無言的母親委實看不過眼來幫我打點一下家務吧,那個木頭一樣的父親,也肯定會被氣得再用掃帚將我請出家門,雖然知道他的本意不是真的想我離開,可是奈何我遺傳了半分他死要面子的劣根性,在他用杯中冷水潑了我一臉心寒後,我就執拾行裝離家出走先到友人家暫避,這一避,竟又是十年的事。
搖搖頭,我示意自己別再多想,伸手摸索沙發底下,四周輕拍,終於指尖碰到異物,可我卻怕得將手收回來,我不肯定自己能否冷靜對待那張家庭照,那上面的人、事、身明明理應熟悉,我如今難道還在懊悔那個決定而不敢正視十年前的自己嗎?我嘆了口氣,埋怨起自己的軟弱,取出那個被灰塵封印住的潘多拉盒子,用紙巾抹乾淨才打開它。那張十年前的家庭照,就這樣安詳沉睡其中,它應該沒有想過我的不速到訪,我瞥了眼其背面的一行小字,寫著十年前我生日的日期,又蓋上盒子,給親戚那裡發個短訊,告訴他們:「相片找到了,但看到後不要過於吃驚就好,過幾天我來帶給你們吧!將地址發給我好了。」
確定送出後,我將盒子挪到書桌上,與我那些百花叢般爭豔鬥麗的文稿、資料可以一拼。我在房子回來踱步了幾轉,再次打開那個盒子,將家庭照翻轉過來——
在父母親中間的,是一位笑得牽強、留著一頭及肩烏絲的少女。